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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 不纪年 十一

十一

 

云梦泽藪千里,受大江潮汐影响,十二节气分明。民间便有正月雷,二月雪,三月冻桐花之说。是以,季春之月云梦飘雪并非罕事。

这一年,云梦又逢三月霜雪。

莲花坞的藏书阁架起了炭火炉,为免燥气,敞了两扇对窗。屋外的泡桐枝叶和紫白团簇的花上压了雪,一眼看去虽有湿凉之意,但屋中温暖,却是不觉得冷。

江澄一身暗银滚边的紫装,长发简单系着披在身后,衣襟及袖口露出白色中衣的领和袖边,紫白相间的颜色,与窗外冻桐相得益彰。可惜江氏宗主没有感慨桐始华萍始生的工夫,此时他正坐于案前,桌上一叠账本,桌旁一圈管事。

与大部分商贾之家一样,莲花坞每月末做账一次。近年来,但逢三月,江澄都会让管事们准备一些东西送往兰陵。

金凌生于四月的寒食节,出生时取生辰卜卦,命格师卜后皱眉不语,留书一封便消失无踪。纸上不表卦象,只留八字:焚香祭礼,金玉压岁。于是金凌每年生日都要摆一场正式的祭礼,金家备金珠、江家备玉珠,每年一颗,分置红色封囊交予金凌随身携带。除了周岁那年一场急病,金凌一直平平安安。

早些年,金凌的生辰礼都由莲花坞操办。但五年前公孙氏作乱,金光瑶认定莲花坞守备不足,将金凌带回兰陵。江澄虽不舍,但他更惧怕金凌遭遇不测。

当时江氏将公孙異的人头交予廷尉监,结了悬案。为追查线索,江澄派人去了公孙家的宅院,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公孙異的母亲,那位生前循规蹈矩待人亲厚的女性,死时充满了怨恨,魂灵锁在了身死之地。

术师对怨灵做了净化,可这座宅院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包括公孙家故居所在的莒南镇以及石街小铺。大泽中的那座岛本是最有探查价值的地方,可它凭空消失了,有人在那里设了结界和禁制,形同一个迷障,使界外之人无法探查到方位。

对手行动迅捷,甚至不惜大手笔对一座荒岛布下高阶结界,反而让江澄确定一件事,即是‘他’或者‘他们’不仅拥有财力庞大的宗族做后盾,一定还有遍布各地的暗哨搜罗情报。

所以,江澄做了一个决定。他将云梦所有宗室的名册交给了金光瑶,正式归属仙督管辖。监察局在云梦的设立,意味着他能获得仙督麾下所有监察哨站的消息。而自己作为对方的目标,莲花坞不安全,金凌就必须走。

出人意料的是,在江澄做足准备之后,‘他’仿佛人间蒸发,再无动作。

江澄心存疑虑,不敢放松戒备。大部分时间他都坐镇莲花坞,把精力投在钻研结界阵法和培养弟子上,除了进入猎区狩猎,以往他亲力亲为的一些事情逐渐交予门下弟子去完成,江氏名下的产业寻了愿意合作的商贾后,就完全托给了负责账目的管事们。

五载匆匆而过,金光瑶不再禁止金凌外出,甚至允许他每年五、六月间前往莲花坞小住,只是生辰礼不再由江家操办。

江澄身为家主,从上巳到清明期间不宜离家。因此今年他和以往一样,将负责账目的管事召来,交待了除玉珠之外,还需备给金凌的生日礼,确认送去兰陵的时间后,便让他们散去做事。

总管事尚未踏出门槛,就见一名肩背衣料和头发均半湿的年轻弟子疾奔而来,他脚步一缓,弟子已站在槛外行礼道:“宗主,兰陵来的急件。”

总管接过信封递到案前。

江澄展信,脸色一沉。

印花轻笺上写着一行字:金凌出走,需寻铃之人。

 

四日后。

一个残月悬空的夜晚。建于泇水之上的兰陵邑迎来了一辆宽轴四轮的重型马车,四匹长鬃剽悍大马于巍峨的城门前踱着铁蹄,呼哧的鼻息在冰凉的空气中形成白雾。不一会,城楼上传来轴承的转动声,黑铁浇筑的城门发出沉重声响,缓缓向来人敞开。

马车入城后沿着城墙驶至驿站,车上一行五人鱼贯而出,均身披御寒斗篷,看不出衣着样貌,他们向驿站值守出示了一张银色令牌,那名马夫看了一眼牌上雕琢简洁的九瓣莲纹,有些诧异,却没说话。他为他们准备一辆轻便马车,看着它驶向聚仙楼。

兰陵早名次室,从属鲁地。城主崇尚圣人,尊兰为花中君子,因次室城外高地幽林盛产佩兰,遂更名,寓意圣人之地,城主兼有爱才识才之名,广招各路学士文豪,终使兰陵邑成为一方风雅之地。

在这临水城邑向风雅兰陵蜕变中,金氏向城主提供了巨资,成为蜕变的最大助力,同时坐稳了一人之下的交椅。借此天时地利,金氏一跃成为玄门宗室四首之一。

金氏的宅院修建在城中东南方,与正东方的城主居所遥相呼应。整座院落依山铺建,气派的楼台亭阁层叠直上半山腰,山下引水围湖,院前屋后种植至尊至贵的花中之王,远眺宛若一座瑶池,当年金氏家主更是自满的称之为金鳞台。

聚仙楼本是金氏用于栽培牡丹的别苑。十年前金光瑶登上仙督之位,每年牡丹花开时就会召集各地宗室家主在兰陵聚首,聚仙楼在此期间扩建,成就了这座占地三十亩,具备五湖四海风格又尽显奢华的别馆。

马车穿过灯火通明的闹市区,来到聚仙楼前,有人早已候在那里。

为首之人最后下的车,却第一个掀开兜帽,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向等待他的人,径直走过去。

等候之人身着锦绣棉袍,并不似一般仆役。他瞧清来人的样貌,立即躬身做了一个长揖,唤道:“江宗主。”

来人正是江澄。

“请随鄙人来。”

锦袍人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就向前引路。江澄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台阶上金碧辉煌的门面,抬脚跟上。两个随从尾随其后,另两人则退至马车一侧的阴影处,向来路悄然匿去。

锦袍人领着江澄三人穿过一段冗长的花间小道,直到一幢静谧的大屋前,恭恭敬敬地为他打开门。

金光瑶端坐正堂主座,精致的金色袍服外罩白狐裘衣,他看着江澄几步迈进屋,秀美的脸上喜忧半参。

“你给我解释一下。”

江澄将那封急件甩在桌面,先开了口。他的两名随从站在门外互视一眼,把门掩上。

金光瑶看着江澄,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尖细的手指轻敲红木扶手,颦起眉道:“我们长话短说……”

 

——金凌带着金子轩的剑出走,有人在暗中助他隐匿行踪。

 

江澄从金光瑶口中得到的线索和两个下属在联络点得到信息基本一致。如此一来,金凌便不是出走那么简单。十来岁的孩子好奇心大,好胜心也大,做事只凭一时好恶,应是有什么人利用了这一点。

在金凌出走当天,兰陵城三个不同朝向的城门,三个身量衣着一模一样的孩童同时出了城。金光瑶派出三组人马分别寻迹,至今无果。金凌身上有江氏的铃,铃与铃之间在一定距离内可以相互感应,这便是金光瑶要求他派人帮忙的原因。

只是对方的目的,是金凌?还是那把剑?

金光瑶作为仙督,麾下有来自不同地域的数百家道宗,更有玄门第一公子蓝曦臣及其家族伴持左右,尽管他为人处事八面玲珑,人情练达,在各界有着极高的赞誉。但树大招风,有人利用金凌对付他,不是没有可能。

金子轩的剑为金光瑶重铸。修者之剑的重铸并非入炉融化,而是由铸灵师取下剑灵,重新赋灵,所用灵器不同,剑的外观亦有不同。那把剑本身并无玄机,如果有人打剑的主意,恐怕是因为新赋的灵。

“宗主,到了。”

随从的声音打断了江澄的思路,他抬眼,驭车的两人已掀起厚重车帘,车外的晨光带着一股凉意扑入厢内。

江氏主从五人在兰陵获得信息后,稍作休整即刻出城。根据线报,疑似金凌的人曾经出现在兰陵东北、东线以及东南向,但东线方向线索中断,江澄遣了两人往东北向的泗水走,自己则带着余下二人走东南。

下沛镇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江澄来到哨站,跃入眼的是院中那一袭出尘白衣,他背部一僵:蓝曦臣怎么在这?

正与旁人交谈的蓝曦臣此刻转过头来,看到江澄时也是一怔。

江澄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起来。似乎从那个时候起,他一见到蓝曦臣就会紧张,并且不由自主的忆起那年,蓝曦臣递上拜帖造访莲花坞的那一天。

当初他书信一封,请求蓝曦臣为他身上的聚灵符守口如瓶,还问了一件事情。蓝曦臣斩截蛇怪的那一剑,是一道成形的剑意。玄门各宗唯剑修可得此法,这意味着蓝曦臣应是以剑入道。修者入道的契机即是法门,也只能以此证道,但他一直自称修行音律之术,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一如自己在身上纹制符阵。所以,尽管唐突,江澄仍希望以此为交换,两人互守秘密。

然而他没有等到回信,却等来了蓝曦臣本人。

蓝曦臣坦然承认自己的法门,对聚灵阵只字不提。这让江澄不得不揣摩他的意思,是打算不提不问当作从未知晓?还是另有打算?对江澄疑惑的问题,蓝曦臣没多做解释,他是为侵入神识一事前来请罪的。

江澄看着蓝曦臣的脸,不知是让知了的叫声催了眠,还是湖水荡漾反射阳光晃了神,他脑子一片空白。对方充满歉意的话语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发怒,甚至没有过多的表情,直到蓝曦臣表示愿意为此不当之举接受任何处罚时,他才恍然脱口一句。

——既然能感知,为何不直接看我现在所想的?

蓝曦臣那时的表情,江澄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庄重得体的仪态表现出来的那份惊讶,意外的让他胸口一紧,无端的生出负罪感来。

江澄已经记不清当时具体的说辞,总之很轻描淡写,他只道那是句玩笑话,让蓝曦臣相信自己并不在意,毕竟形势所迫,只要双方都无损就无伤大雅。至于那个麻烦,就按古籍记载,两人不碰面就是了。

然而他俩每年都会见上一次,就在金光瑶的地盘。江澄前些年惯性拒绝金光瑶的邀请,从属仙督管辖后,已不便拒绝。他又不能把此事告知金光瑶。毕竟金蓝二人关系亲密,将来成为道侣也不称奇,就算不顾及蓝曦臣的名誉,他还是要脸面的。所以那几天他都有多远躲多远,仿佛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

如今……江澄皱起了眉。

“江宗主。”

蓝曦臣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向东走的那个孩子已经找到,并非金凌。沧县距离这边不远,我便顺道过来看看。”

江澄示意随从整备马车,向蓝曦臣走去:“蓝宗主有心了。”

以蓝曦臣和金光瑶的关系,金光瑶不开口,蓝曦臣也一定会出手帮忙。江澄心里明白,却有些烦躁。

蓝曦臣将他引至地图沙盘,一个年约而立的男子身着金氏常服站在一旁,作为领队,他在招呼两位宗主一声之后,便指着沙盘里三面环山的下沛镇道:“五天前,有人看到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孩子进了山。镇子的出口只有一个,那里有人盯着,可以确定孩子进山后就没出来。”

江澄看着沙盘,小镇周围的环山并不高,但一直连绵至沧山脚下,山地间有二十几处用染色竹枝标注的点,点的位置毫无规律,离开小镇的通道确实只有一条。而那条道的路面很宽,并以碎石铺压,应是为了负重的货车进出而设。

“山里有什么矿?”

“是山金。”一旁的男子接过话。

江澄垂下眼。金氏之所以财大气粗,正是因为拥有鲁地境内的数座金矿,这里显然是他们的属地之一。沙盘上标注的点大概就是开采的入口,地下矿道恐怕遍及整片山地。为了防止地陷,开采的坑道一般深三丈至五丈,挖干净后会用砂石填埋,并不会将所有矿道连通。哪怕有疏漏没填满的坑道,这样的点也只是适合暂时隐藏。

“矿区是否有水金或渊金?”江澄又问。

领队男子沉下眉。

江澄转过脸看着他,再次问道:“水,还是渊?”

“是一道水渊。”

金的探采历来依靠精通开山探脉的异士,这一群人自称点金客,按采金的方位分水金、山金和渊金三支,水沙淘洗及开井所得为水金,开山凿洞所得为山金,从天然裂洞所得为渊金。水渊则是地下河洞。

“入口和走向呢?”

男子用竹枝在沙盘西侧的两个竹标之间画了个圈。“入口在这附近,走向未知。”

江澄皱了眉。一般占地辽阔的山地矿区,水山渊是并存的。点金客以三支分类,同时也划了界。擅长开山点金的分山一支先探采的矿地,不会出现擅水和擅渊的点金客,这是行规。金氏的这片矿地按山金方式开采,即是说那个水渊是刚被发现的。

男子继续道:“有两拨渊客先后下了洞,都没有回来。按他们的说法,地水绕山,出口会在沧山附近,还可能不止一个。靠近矿地的大山已经派人查看,可疑的裂洞有三。”

说着,他手里的竹枝点了几个方位。“已有人进洞探查,目前尚未有消息传回。沧山那一边有云台、平潭两镇近山脚,已联系我家宗主派人前往。”

语毕。领队男子看向江澄,等着他消化信息。

蓝曦臣这时道:“这里金伴银的矿脉有多少?”

男子不解蓝曦臣所问与他们要找的人有何干系,迟疑之下仍是答道:“都是。”

江澄看了蓝曦臣一眼,正好与他的视线相交。他把脸转向沙盘才开口:“江氏的铃是银制的,矿地会干扰共鸣。”

领队男子一怔。

蓝曦臣把江澄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用铃找人怕是行不通了。”

江澄则死死的盯着沙盘上水渊入口的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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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姑娘们对一些节气是不是有了解,大概说一下,怕不理解。

不巳是农历三月三,寒食是冬至后一百零五天,清明是冬至后一百零八天,三个节日性质差不多,时间上也差不多,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过,我家这边壮族会过上巳,清明不过,汉族则是过清明不过上巳。清明在古代算是个比较重要的节气,阿澄那段时间不方便出行就是因为这个。

然后,我要对25表达爱意!一起发一起抢楼,太好玩了!再然后,要对已经睡着的saga表达一下……嗯……我觉得我这是在开嘲讽拉仇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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