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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 不纪年 九

 

一时间,拜石圈内悄无人声,只余竹枝摇曳。

直到数只黑雀飞落,在沙地啄食发出声响,黑衣人才有了动作,他转动眼珠瞥了拜石一眼,视线重新回到虞应身上。

“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虞应脸颊绷紧:“你根本就是——”

对面的眸色深不见底,虞应皱起眉,生生打断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

——多亏祭了淹鬼,这洪灾才下去的。

那一天,当被遣散的人群里传来村民的低语,伫立不动的公孙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态。

——为什么我们恪守誓约,却要离群索居?

——为什么母亲慈悲怜悯,却被火焚残杀?

公孙抿成一条线的嘴在没有表情的脸上裂开:“天道不酬,高位者不勤,我便逆天,又如何?”

虞应眶下一片暗影,在他眼里,年轻的魂师坐在那,一身黑衣浓重得像吞噬了所有的光,脸上非黑即白。

“方为做人之本。”

江澄冷冷地开了口,虞应转头,他已扶着拜石站了起来。“你本心已失,凭什么逆天?”

魂师的眼睛越过虞应,盯住江澄。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即是人定就有可变之时。六年前江氏以御鬼降术立威,坐稳云梦首席之位,而后,你弃了那个没了可用价值的师兄,放任各道宗驱赶打压你们口中所谓的鬼道。试问江宗主,你做人之本又在哪?”

江澄一双眼沉了下来。

虞应则瞪大了眼,他看着江澄不作答,便也不作声。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做人之本,我不要。你问我凭什么逆天?”公孙缓缓站立,惊起啄食的黑雀,他的声音在振翅声中一字一顿。

“凭我这双脚还站在这方土地之上!”

江澄当即冷笑:“活物都有脚。你若记得楚地例律第一条,就该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为人的资格!”

“事是与非,权由后世论断。你我活在当下,道不相同,无非一场争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宗主,你是敢?或不敢?”

“我寻你两年未果,这次你主动送上门,于我正求之不得。”

在江澄说话间,虞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指戒,紫晶石上尚未见灵气流动,他稍稍侧身向江澄身后站去,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上品灵器紫电,魂师的克星。而且,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氏宗主,就算现在空无灵力,下一秒他便能利用刻在身上的符阵直接抽取灵脉为己所用。

黑衣的魂师手中暗镂符文的短剑出鞘,单手在刃上一抹,霎时殷红乍现,他低语道:“三生六道,轮回生灭。”

念诵中,本是黑白分明的双眼迅速黑染。接着空气一荡,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一团盘曲的巨大虚影出现在魂师身后。

“孤魂等众,出离魂狱。”

江澄双眼微眯。

每一个魂师家族的孩子,甫一出生就具有与灵对话的能力。当孩子能识人辨物,就由家中长辈引导,进行招灵并缔结契约,形成宿主与契魂的关系,被驯养的魂将作为御魂的媒介,与魂师共存一生。而魂没有实体,出现的形态全由宿主决定。

现在,那个魂师展现出来的,毫无疑问是个蛇魂。

江澄垂下手,紫电带着流光,倾泻而出。

“宗主。”

江澄侧目,右腕已被虞应握住,他挑起眉。

虞应握得更紧,这个历来稳重的汉子,双眼带着陌生的热度,对江澄摇了摇头。

江澄无暇揣测他的意图,他只知道,对阵御魂修士一旦失了先机将可能万劫不复,紫电感应之下当即光华大盛。

虞应突然矮下身体,声音很低:“……得罪了。”

接下来的动作江澄始料不及,一怔之下已被虞应拦腰抱住,腰腹处蛰伏的伤痛顿时尖锐的穿透身体。

公孙一抬头,漆黑的双眼圆睁,身后的虚影暴涨,原本低沉的嗓音变得尖锐。

“无前无碍,不死不休!”

 

蓝曦臣与金光瑶站在临水的堤岸上。他们没有找到江澄,刀娘遂召集人手准备上附近的岛屿查看。

看着蜀人和江氏弟子们在码头上忙碌,蓝曦臣若有所思的一言不发。五月的正午,日光灼灼,湖面上波光嶙峋。金光瑶看了一会湖面,眼睛有些发热,于是转过头,他双目微睁,突然伸手抓住蓝曦臣手臂。

“二哥?”

蓝曦臣眼前一片花朦,四周的光景如同小舟在激流中摇摆,当他觉得有点站不住时,一道贯穿身体的疼痛袭来,蓝曦臣瞬间有种被钉死在原地的错觉。金光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急切,但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晃动的视野中他看到一团黑影,遍地巨石,还有在视角一晃而过的紫。

金光瑶搀着人半跪在原地,神色惊疑,刀娘听到他的叫声,疾步而来。才到跟前,蓝曦臣一脸惨白的抬起头,无视近在咫尺的金光瑶,张口就问刀娘。

“附近有没有采石场?”

刀娘不解。

金光瑶皱起秀气的眉:“怎么回事?”

蓝曦臣闭眼低喘,就在刚才,自己的神识捕捉到了江澄一瞬间暴涨的灵力,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一晃而过的情景就是江澄看到的。

他与江澄在神识上的接触时间很短,绝对达不到相隔千里仍能感应的程度,能产生如此清晰的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应当不远。而且那股灵力不是现在的江澄能使出来的,如果他用聚灵符借力……

蓝曦臣再次睁眼看向刀娘,解释道:“有一处地方,巨石很多,距离灵脉很近或者就是灵脉所在。”

刀娘的表情在蓝曦臣眼里出现诡异的变化,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金光瑶把表情冻在脸上。

“若无意外,江宗主就在那。”

蜀人女子先是静默,但很快转身对码头那边大声叫几声,几个弟子闻声而来。她道:“这里的岛心与蓝宗主所提之处相似,我带人过去看看。”

说完,她抬脚就走。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待得不适感消退,他站稳脚步,对金光瑶说道:“我们也过去。”

金光瑶的双眼在蓝曦臣动作时才重新聚焦,他突然伸手拉住蓝曦臣的衣袖,脱口就问:“你和江澄?”

蓝曦臣转过身。

对于侵入江澄神识,除了出现无法控制的感应使他困扰之外,他认为双方都没因此受伤,事情应无伤大雅,原想返程后再与金光瑶细说,这时看着金光瑶的表情,蓝曦臣觉得他可能误会自己与江澄做了融合,于是道:“当时只是为了将他唤醒,并未……”

“侵入?”

金光瑶打断了他。

蓝曦臣想着自己作为主动一方反而受对方神识反侵,回答时多了分赧颜。

“是。”

金光瑶脸色有些松动,他放开手指,挤出一个笑容,道:“二哥,当时没被伤到吧?”

蓝曦臣摇头道:“并未受伤。”

“这便好,我们先去找人。”

金光瑶微笑着转身,快步向刀娘离开的方向走去。

蓝曦臣略微愕然。金光瑶担心自己的时候从不表露这样的情绪,或许侵入别人神识的事情真的过于凶险,但他隐隐觉得,金光瑶生气是因为别的一些东西。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刚才的那团暗影之中似乎有着什么……蓝曦臣朝向岛心方向,招出佩剑。

看着蓝曦臣越过自己上空御剑而去,金光瑶停下了脚步,微微上扬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白白净净,表情却五味陈杂。

神识感应本是一种精神联系,唯一特殊之处是它须在不设防之下进行精神交汇方可产生,也因为仅道侣能相互交付信任,它亦被认为是道侣间的特属。

蓝曦臣在对方没有意识之时进行探察,这个在三流修士里说得更直白,等同于精神强暴。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侵入的主动者需筑起屏障,一是防御反击,二就是防止形成联系。

现在看来,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蓝曦臣显然没有做到有效的防备。

而江澄……金光瑶手一紧。

——真是麻烦透顶。

 

虞应受到了紫电的反击,确切来说是江澄受制后的本能反应,数道电光从鞭型的紫电上抽枝一般窜出,但这无法阻止虞应对江澄的控制,细长的主鞭击在了拜石上。

灵与灵的强烈碰撞,黑色巨石上激起一片荧绿符文,纵横交错如同脉络,紫电击打的地方中断了符文的交通,仿佛把笼子撕裂了一个口子。顿时拜石圈上空响起刺耳的尖啸。

魂师睁大了双眼——结界打开了!

虞应感觉到江澄绷紧的身体一沉,紫电在他眼前崩解成光点,他右臂的袖子随之化灰,皮肤现出黑红的灼伤,虽然意料中的冲击并未出现,虞应的半身仍麻木得一时没了知觉,几乎脱手把江澄摔了。然后他看到了公孙欣喜若狂的表情,那张双眼变得漆黑的脸,一瞬间让他想到了跨过鬼门降临人间的——鬼。

黑衣的魂师高举双臂,急速地念诵着,他身后的蛇魂伸展隐约可见的身体移动到了主人身前,刹时,拜石上空灵压涌动,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影子所到之处温度陡降。

虞应将江澄护在身下,僵硬的抬起头,头顶的天空仍是一片湛蓝,他能看到释放热力的太阳,却不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毫无疑问,这个东西就是公孙想要的,拜石下封禁的魂。

襟前衣领一紧,虞应低头。江澄拽住了他,一张脸白至发青,呼吸显得很艰难,他想说话,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虞应低声道:“什么也别说,我这就带你走。”

魂师的声音传来:“虞应,你可以走,他不行。”

虞应皱眉:“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是说过封印打开后就交给我,之后的……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公孙笑了笑,继续道:“拜石是它的封印也是它的巢,紫电把它赶了出来,它会对打扰它休眠的人,穷追不舍。”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虞应的声音带着怒气,“你和我说的,究竟有多少是真话?”

黑衣的魂师歪着头,仿佛在认真思考对方的问题,其实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蛇被那个古老的魂死死咬住,一点一点的被吞噬。

魂师看到的景象虞应看不见,但他看得到公孙的契魂正融入地上的影子。虞应转头,从身上取出数张符纸,在江澄周围铺下,再解开自己左侧护腕,撩起袖子。他从护腕中拔出一把小刀,抓过江澄拽着他衣襟的手,在拇指上一刀划过。

江澄没能抽回自己的手,只紧了紧眉。

虞应低着头,将江澄的血从自己左腕脉门一直涂到肘部,血过之处的皮肤显露出繁复的咒文。

江澄拧着细眉,没沾血的手一下拍住他的左臂。虞应抓起江澄手腕,看着自己左手皮肤上已经成型的咒符。

江澄嘶声道:“不准……”

高大的汉子声音低沉:“宗主,其实他只是个可怜人……”

丧母之后的公孙,和莲花坞覆灭之后的江澄如出一辙,同是复仇之路,却是不同的结局。

试问为什么?

是为人之造化。一如自己,从见到江澄那双眼睛开始,就决定是这个人了,为他刻下了替身咒,他心甘情愿。虽然他从未与旁人提起,公孙执着的眼神和江澄很像,相似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让那个年轻的魂师实现他的愿望,甚至不惜算计这个人。只不过,这一切到此为止。现在他只想让他知道,他的誓言和他手臂上的咒文一样,从未改变。

“现在还来得及重铸——”

话音未落,背后一声闷响,虞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僵直,被中断的思维在他脑中一片混沌,他突然想不起接下来他要说的。

——重铸……什么?

他松开了江澄的手腕,在闭上眼睛之前,江澄的神情有如当年他看着他姐姐往生时一模一样。

这个高大的汉子笑着垂下了头。来自背部的拍击在继续,虞应的身体在晃动,但始终不倒。

完全吞没蛇魂的暗影伸出一对镰状的手臂,镰影在地面上伸展,一次一次落在虞应宽厚的背上,伴着沉重的击打声,鲜红的血沾染破碎的衣料,与皮肉飞溅在地。

公孙愣了,在又一次重击后,一片带着血肉的骨片弹在他身前三尺的地面。他突然举起匕首尖叫起来:“不对!不是他!停下!”

魂师的叫声使江澄一震,从浑噩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头,看着虞应已经闭上眼睛的脸,伸出手轻触,却留下一道血印。

江澄一咬牙,眼神凌厉起来。

——重铸……拜石咒印。这便是你最后想说的,对吧?

 

刀娘带着她的三个弟子赶到时,看到就是黑衣人跪伏在地,双手握持短剑,剑刃半数埋入土中。他前方一丈之处,虞应背部血肉模糊,以双膝着地之姿伫立不倒,江澄被他挡在身前,生死不明。

三个女孩急步上前查看,刀娘才注意到魂师匕首下的暗影,她全身一凛,大喝别过去,双手在眼前交叉抹过,再睁眼时双目黑染,她的三名弟子已身首异处。

巨大的风镰之魂飘荡在半空,魂师的匕首钉住了它的尾部。

刀娘出离愤怒:“你祭了自己的契魂!你知道你放出了什么!”

蓝曦臣与金光瑶御剑而至,双双落在刀娘身后。

年轻的魂师拔起短剑,身体仿佛很重,他转得很慢,左侧的眼眶在眨眼间流下一道血泪,他说:“我要它,成为我的魂。”

“荒魂是灵!只能封不能御!你身为魂师不会不知道铁则!为什么?”

——为什么?

公孙嘴角抽动一下,似笑非笑着。

“因为我想这么做。”

“一如杀人,只是你想即为之?你在求一个乱世吗?”

金光瑶开口问道。

公孙没有回答。他在看金光瑶,小小巧巧的个子,漂亮的脸,额上那一点朱砂更是点睛一般,如此温婉的一个人,却是那个让自己蛰伏两年,谋划此次行动,最后在冢岛突然中止计划的人。

薛洋说过,中止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公孙看向蓝曦臣,姑苏蓝氏双壁之一,蓝氏现任宗主,这个集世间所有赞美于一身的人,就算身着粗布白衣,在阳光下仿佛都在发光。如果是因为他——

公孙突然发出一阵低哑的笑声,这个人果然和他是同类,只有身处阴暗之地才会向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对吧?

魂师一双没有瞳孔的黑眼再次盯在金光瑶脸上。他答应参与的条件就是江澄得死。然而如果不是江澄还活着,虞应又怎么会死?

他裂开嘴说道:“我之所求,你之所图,有区别吗?”

金光瑶一张脸瞬间降温至冰点。蓝曦臣本就站在他身旁,这时突然接过话来。

“志向相同才相与为谋。你追求至上的能力,却视人命为草芥,于治世或乱世,都是祸端。”

“蓝宗主。”公孙看着金光瑶,说道:“你应该深知独木不成林的道理。”

蓝曦臣皱着眉,他从江澄纷乱的情绪中确认他还活着。而魂师身后地面上的阴影有着异常厚重的灵压,尽管他看不到实体,他也清楚,那个魂的灵力远高于全盛状态下的自己,他的气场和箫,与之对弈只会以卵击石。

假如刀娘所言属实,这个东西属于灵,消灭它的办法几乎没有,除非找到比它更强的灵,才可能吞噬。而另一种方式……

蓝曦臣看向拜石,他知道这个巨大的石圈其实是一个守阵,拜石作为基石,亦是阵眼,由地底灵脉作为支撑,恐怕这个地方原本就是这个魂的封印。

而江澄正全神贯注的拼写符文,专注到蓝曦臣无法从他绷紧的神识中读出原因,但显而易见的是,江澄一定是为了对付它。

那么,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直到江澄把符文完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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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票了很久的更新>_<,saga!25!我今天不跳了!

妹子们俺错了。有什么能让我不沉迷游戏的办法么……咳,说起游戏,那天约的荒草地妹子好像还是4级啊,大腿忍不住想带你刷魂啦!

一直想写瑶妹知道自己家养的优质大白菜被别人家的猪拱了的心情!终于写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好像没什么进展?

PS,在落雁姑娘的建议下,我做了一部分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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