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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 不纪年 一

 

金光瑶和蓝曦臣到达云梦的第一天。江澄正领着刚出师的弟子在大泽里围捕妖兽,没回家。

金光瑶和蓝曦臣住进莲花坞的第二天。江澄把计划查账的产业增加了两处,还是没回家。

金光瑶和蓝曦臣坐在莲花坞喝茶的第三天。江澄终于回来了,却是在半夜三更到的家。

 

五月的云梦虽然多雨,却不潮湿。

金光瑶和蓝曦臣端坐在茶桌一侧,依旧在喝茶。

他们的对面是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冠服整齐,坐姿不卑不亢。男子脚边的炭炉上放着紫砂壶,壶盖敞开,壶口蒸汽氤氲。

点香、涤器、注水、投茶等动作一气呵成。两只青瓷茶碗盛着碧绿的茶水,碧螺春特有的香气溢满茶室。

金蓝二人执起茶碗,同时侧目一视——就在刚才,这位招待了他们四天的总管告诉他们,江家家主昨晚深夜返家,今日寅时已经进了江家祠堂。

——今天是上香的日子。

蓝曦臣捧着茶碗,安静地看着金大宗主笑眯眯地和江家总管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他对这位结拜兄弟那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绝不冷场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都四天了……

来云梦的途中,他曾问过江家的近况。

当时金光瑶一张伶俐的嘴张了又合,一脸哀怨,半晌,他才说:一提起那人,我就想说他的坏话。

蓝曦臣惊讶时也不显山露水,只是暗忖:这江澄究竟是给阿瑶吃了多大的委屈?

所幸坏话说完,他还是了解到了不少东西。

江澄平日里踪迹难寻。但他有个习惯,每月初一,再忙也一定会回到莲花坞。想要找到他,守株待兔即可。

他不太记得早年江澄在姑苏修学的样子,只留有他第一次以宗主身份出场的印象。

当年乱葬岗一役后,江澄对其他玄门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带着他的氏族深藏于云梦泽,仿佛画地为牢,他不出来,别人也很难进去。仙家玄门每年的聚首一概缺席。早些年他以金小公子年幼不便出行为由婉拒,去年直接告病不去,据说金光瑶事后探望,发现江澄早就“带病”跑大泽狩猎去了。

如今,他们没有投名拜帖在先,确实理亏,但是古往今来迎入厅堂即是客,江澄迟迟不现身,果然还是想要置身事外吗?

他曾想,他们二人同在舞象之年挑起宗主之责,至少在某些层面上,容易有共识。

现在,他突然怀疑自己此次出行是否还有意义。

 

香灰层层叠叠地积在香炉里,香早已散去。

江澄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祠堂里,安静地擦拭着一把剑。

剑鞘很简洁,没有繁复的宝石,唯一引人注目之处是鞘身上笔直的红色琉璃,将宽两寸的剑鞘从正中一分为二。

他低着头,指尖抚过红痕。这里本该流动的光彩,已经消逝黯淡。这是他父亲的剑。

他曾经无数次动过念头,无主的灵剑就是件摆设,不如把它重铸,兴许能因为新的主人再次绽放光华。然而,每次他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这个念头活埋。

六年来,他已经养成了这一天擦剑的习惯。如果剑不在了……他握着剑,来在祭台前,打开暗格,把剑放下。目光瞥到下一个暗格,他神色一凝,却不打算打开它。

江澄再次抬起头,坐北朝南的祭台中间,整齐的摆放四个牌位。分别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姐姐,第四个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江澄看了一眼那个空白的牌位,转身离开。

屋外,阳光明媚。

空气中漂浮着隐约可闻的荷香。记忆里这种气味属于家人。

他不太喜欢这味道。

这么多年来,他试图去遗忘一些的事情,可这些东西并不能从他身体里分离出去。他想念姐姐,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她一张染血的脸;他想起父母,眼前定格的永远是在那个大厅中两具冰冷的身体。

那些本该让他感到温暖和喜悦的人和事,生生捆绑着无尽哀伤。让他想不得也弃不得。

他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然后放空神识。云团迅速移动在他脸上留下光影,草叶无声的摇摆着,活物穿梭于湖水中发出低沉的声响,更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的风声……风里有一种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很熟悉,但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他想,如果声音再大一点——于是他侧过头,想要听得更清楚。

这时一个非常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舅——舅——!”

说是响起可能不太适当,应该说炸开更加妥当。

江澄一下子坐起来。

罪魁祸首穿着黄橙橙的短褂,袖子高高卷着,露出嫩藕一般的小臂,整个横扒在江澄身上——果然是这个小祖宗!

江澄嫌弃地拍了拍这东西肉墩墩的小屁股,“你属狗的吗?下去了!”

金凌显然是跑过来的,天气热,额上的碎发沾了汗贴在了脑门上。小男孩胡乱地把脸上的汗蹭在江澄衣服上,咯咯笑着问:“舅舅你不热吗?”

江澄瞪着他,“你这习惯回去之前给我改了!让你奶奶看见了非得和我急。”

金凌把他的答非所问当成了默许,继续拉长身体赖着。“舅舅身上凉快!”

江澄的体质耐热,大暑天里也不容易出汗。现在被这热乎乎的大肉团子粘着,手心里居然渗出汗意。他挑起眉,一手抓起男孩的衣领,把这个集金家长辈宠爱于一身的娇贵小公子像小狗一样拎起来。

“走。舅舅带你去吃莲子羹。”

金凌开心的拉着江澄的手。“我要冰镇的!”

走出两步,小团子发出“啊”的一声,站住了脚。他总算是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江澄转过头来,“怎么?”

金小公子想着莲子羹会不会就吃不成了,于是犹豫地说道,“小叔叔在等你,还有蓝叔叔……”

他提到蓝叔叔的时候眼睛眨了眨,然后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是那个喜欢吹笛子的蓝叔叔。”

江澄想了想,好像在前天还是更早,是收到过总管的传信提到那两人来访,这两天查帐就忘在了脑后,昨晚回来也没人提个醒……今早把金凌捞出被窝时,这小家伙似乎有话要说却没吱出声。

他瞪了金小团子一眼,道:“横着吹的才是笛子,竖着吹的那叫箫。”

 

蓝曦臣含了一口茶,听江家总管说着云梦去年的茶今年的雨,消磨等待的时间。这会,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跑步声,他略微侧首,就见到自告奋勇去找人的金凌扑进茶室,刮起一阵小风。

金小团子快速的跑到金光瑶身边,本想规规矩矩站好,金光瑶微笑着一把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小金凌用力搂着金光瑶的脖子,对蓝曦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把舅舅带来了!”

门口光线一暗,尾随而来的江澄一脚踏进屋子。

这时,江家总管恭敬着站起,对金蓝二人一稽首,道:“我家主人已到,在下之前若有怠慢之处请两位宗主担待,先请告退了。”

金蓝二人亦相继站起。江澄让总管把小团子牵走,金光瑶笑着并未阻拦。江澄径直走到他们对面坐下,才对蓝曦臣一拱手,“泽芜君。多年不见了。”

蓝曦臣还礼道:“此次造访略微唐突,还请江宗主见谅。”

二人寒暄之后,蓝曦臣摆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抽动了一下——手背的皮肤有针刺感。

眼前的江澄像一把出鞘的剑,完全没有刻意掩盖他的气。江氏本是剑修出世,江澄以此道修行无可厚非,但剑都需要鞘。

蓝曦臣思绪间发现江澄也在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接,他居然轻易读懂。不由得微微颦眉。

江澄垂下眼,伸手将盏里的茶叶倒掉,重新投茶注水,动作一气呵成。

——他虽然没有敌意,却是叫人不能靠近。

金光瑶反倒挺习惯江澄这个样子,他本来也不需要操心这人,于是笑着道:“江澄,瞧你这茶艺比之前更有样子了,若以后从宗主之位下来,可以考虑开间茶楼。”

“不用等以后,我现在的产业里就有。”江澄说着,将添上新茶的茶碗摆在二人跟前,“说吧,什么事?”

金光瑶笑得温温润润。回答道:“这个月二十,是今年聚首的日子,依旧在金陵台。”

江澄:“按惯例,不都是提前两个月送的函?”

金光瑶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仍旧和颜悦色:“是我疏忽了。我把函装在了常用的信笺里,恐怕是被当做一般书信了。”

因为金凌,他俩一直有书信来往,内容无非是些问候和关于金凌的各种。当金凌住在金陵台,那些信他会立刻看,反之……江澄想起撂在书房角落里那叠盖有芙蓉蜡印的信封,不禁有些头疼——他确实有些时候没去拆了。

不等江澄支吾出声,金光瑶继续道:“其实,我来是为了接金凌。”

江澄一怔,他虽然会选择性遗忘一些事情,但记日子的本事不会错:还没到金凌回去的时间。

金光瑶:“本该等到仲夏结束,但是你这儿最近不太平。金凌回我那会安全一些。”

江澄看了一眼一旁雅正端坐的蓝曦臣,道:“你把泽芜君带来,也是同个原因?”

金光瑶:“差不多。”

江澄没有思考太久,他摇了摇手里的茶碗,看了荡起的茶水一眼便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送金凌和你回金陵台。”

金光瑶问:“这个时候你离开合适吗?”

蓝曦臣依旧不言语,却也投过目光来。

江澄:“有何不可?”

金光瑶没有笑,反而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我得到的消息是确实的,来的是御鬼道的人。没有你坐镇……”

江澄微微眯眼,这表情令他全身的锐气更盛。他打断了金光瑶:“你知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江家,也没你想的如此不堪。”

金光瑶恢复惯有的微笑,坐直了身体。“好。”

蓝曦臣没什么表情,却有些心悸,只是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江澄要求了三天。那么这三天里他们二人自然还是住在莲花坞。

 

当晚。

晚膳沐浴之后,金光瑶突然想起关于养狗的事情,又出门寻江澄去了。

蓝曦臣无事,寻思找本书册看看,便也出了屋。在莲花坞住了四天,他已经是这里书阁的常客。

新的莲花坞依山而建,建筑都在岸上,以正厅为中心发散簇立着各式小楼,像一把完全打开的折扇。邻水的部分修葺成纵横交叉的榭道,将数个看水赏荷的亭子连通起来。虽然这里还是叫莲花坞,可这样的格局已经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坞了。

蓝曦臣看着河对岸那片隐没于黑夜的水上楼阁,夜风中几盏红色的气死风灯在微微晃动。新旧两坞隔水相望,旧址作为祠堂却用结界封得严实,除了特定的人,其他人无法自由出入。

用金大宗主的话来说,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江澄明显是藏了东西在里边,无怪乎鬼道之人总想要从这里找到那件被神话了的法器。

其实,在蓝曦臣看来,江澄另修住所,将旧址圈做禁地,情有可原。那里毕竟是他失去家人的地方,换做自己,也是住不下的。

夜风吹拂,空气一片湿凉。

蓝曦臣一个人走在蜿蜒的道上,回想这些天的种种。他叹了一声。不论何种借口,自己确实是受到了煽动。

自江澄拿走陈情,外界传说鬼道要对付江家的传言就没断过。近两年因为江澄三番五次的拒绝出席清谈会,玄门中更是开始传说江澄要重蹈夷陵老祖的旧路。

假话说上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的。在江澄和江家被众口铄金之前,金光瑶觉得他有必要走这一趟。

一来他和江澄算照过面的旧识,二来两人经历相似,哪怕江澄不好相处,总该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但他俩似乎想错了。

——不要看,也不要说。白天江澄的眼里明白的告诉他这一点。

玄门中的“看”是将丹田之气运行至眼,通过观察对方的气来判断修行的时期,修为的程度,甚至修行的法门。他无法知道江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确定那个人在隐瞒些什么。

不知觉地,蓝曦臣来到书阁。这里每日酉时掌灯,子时熄灯,十数盏齐点照得整个书阁灯火通明。

推开门后,蓝曦臣一下愣了。屋里站着一人,却是江澄。

穿着便袍,散了发,发间带着湿气,这样的江澄,在柔和的灯光下回过头来的一眼,仍然锐利十足。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无人开口。

蓝曦臣最后在心里叹了一声,道:“江宗主,今日你让我不看,我便不看。但是有些话,是要说的。”

江澄没接话,只是转过身来看着他。

蓝曦臣:“剑修入门难,修行更是凶险。你的气过于锋利,容易伤了自己也会伤了别人。”

江澄:“泽芜君有什么建议?”

蓝曦臣:“闭关,练鞘。”

江澄笑了,但他的眼睛没笑,细长的眉甚至一沉。“不练鞘,又如何?”

蓝曦臣无视他的讥笑,淡然道:“你会走火入魔。”

江澄表情没变,也没有立即接口。他似乎是想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说我练到剑气化形,也不需要鞘呢?”

蓝曦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鞘,你只能双修。以你的修为,你的道侣人选不多。如果你用鼎,不论你藏得多深,仙督这边迟早会找上门。”

江澄这次是彻底笑开了,但蓝曦臣确定他这是发怒的表现。

“你们现在不是找上门了吗?”

江澄道:“我知道金光瑶带你来的目地,不如这样,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蓝曦臣颦眉。

江澄继续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有我江澄在一天,江氏门生一律不准修鬼道,包括我。陈情在我这,权当摆设。但要从我这里拿走,想都不要想。”

说完,江澄转身走向书阁深处。

几步后,他突然站住,凉凉地丢下一句:“你们有三天时间,好好想想,该做些什么。”

然后消失在拐角。

 

三天时间,喝喝茶就过了。至于该做些什么,蓝曦臣在客房中打坐了一晚,也没想出可以做出什么来。

晨曦的薄光从窗外透入时,屋外就响起金凌吱吱喳喳的叫声。蓝曦臣睁开眼,记起昨晚金光瑶是带着金凌睡在隔壁房里。

他推开门,就看到金凌还穿着睡袍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金光瑶站在他身后,江澄一身深紫的猎装,蹲在金凌跟前正说着什么。蓝曦臣看着江澄的表情,微微眯了眼。

“二哥。”金光瑶最先看到蓝曦臣,招呼了过来。

江澄转过头并站起身,那张脸依旧像是自己欠了他钱一般。

蓝曦臣不由得一阵恍惚,他有点怀疑刚才看到这人脸上出现的柔和就是幻觉——是因为自己一宿没睡的关系?

招呼过后,蓝曦臣才知道江澄今日要出门,计划后天返回。

江澄真正在家陪伴金凌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每次出门前,都习惯来看金凌,嘱咐一些显然重复了多次的话。

看着坳不过金凌只得牵着他去码头送行的舅甥俩,蓝曦臣突然觉得江澄这人,应该没有传言中那么糟糕。

那么,他的话,是否可以相信?

 

待续

其实就想写写江澄。曦澄这个CP要成,大概得慢慢煮。

我觉得蓝大被我写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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