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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不纪年 十六(修)

嗯,还赶得及,我澄生日快乐。虽然这章看起来并不是篇快乐的文……

十六

 

金凌从泉州回来便一头扎进丹药房,除了吃和睡,余下时间都在与丹药师一起研磨那两张徐家得来的方子。

这天一早,金凌正准备钻进药庐,一群长辈咋咋呼呼地把他请去了东厢房。看到屋里满满当当的各种祭祀器物,金凌总算是想起今天是筮日,为了订下冠礼之日需要他亲自来一趟,当然仪程也好,缺漏的物件也罢,都不需要他操心,筮卜完事后他丢下一句“一切从简”就跑了。

但他没有去药庐,而是藏书阁。

 

去年开春移株在屋前的绿萼已经开花,梅的淡香让金凌止了步。他记得当时花匠师傅支了个竹架护它固根,架子拆开的那天下起了暴雨,细瘦的枝桠在风雨中摇摆的模样,仿佛随时会被连株掀起,金凌为此忧心了好几日。

如今看着它,金凌心里那点说不出的感觉愈发强烈。

冠礼之日临近,意味着江澄的四年之约将至,尽管身边仍有辅佐的谋士客卿,但保护他的支架不在了,这感觉如同自己当年看着这棵梅树,莫名有点虚。

他知道,自己能稳坐金家那张红檀雕牡丹家纹的主座,和江澄一开始就镇住心怀二心的旁支有莫大干系。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每日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去做好他该做的事情,一边期待自己能独当一面,一边又忧心离了扶持难以服众,很是矛盾。

不过,眼前的藏书阁才是现在最让金凌发愁的。

他的贴身小仆说:前些日子舅老爷去过丹房两次,每次都黑着脸走人,颇有秋后算账的架势。这样看来,江澄一定知道他回来之后没有修炼的事了。

金凌杵在绿萼旁一脸沉思:对付他舅最好的办法是主动领罚,就算是怒气值攒满的状态,顶天了一顿骂,虽然可能被记上好几天。

于是,做好心理准备的金小宗主进了藏书阁。

 

自从金光瑶出任仙督,金家的藏书量若自称道门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此刻的江澄正坐在三楼最里间的桌前,案上书卷堆了好几摞,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外洒下,整个人被光笼着,颜色浅得仿佛随时会羽化升仙。

金凌突然奇想的猜测他舅这十来天没管他,其实是没空,因为被翻出来的书卷多得居然摆满了里间地板,他踮起脚,踩着书卷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藏书阁三楼存放着行文晦涩艰深的古籍,还有一些古体字的拓本,金凌平日里最怕被赶上来念书,今天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仅赖着不走,还拿起一卷半新的竹简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江澄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拿反了。”

金凌从竹简后抬起脸,笑得有点尴尬:“舅舅,你看这些做什么?”

江澄:“查些记载。你今日没事了?”

金凌:“嗯,日子定下来了。说真的,这些都是有关修行出岔子的书,你是遇上什么问题了?”

江澄:“不是我。”

金凌:“你朋友?”

自金凌有记忆以来,江澄需要的宗卷都由别人整理,这般亲力亲为,说明事情很不一般。但话一出口,金凌又犹豫了,舅舅连喝酒的伴都没有,上哪来的朋友?

江澄瞅着金凌的表情,那脑袋瓜里想的什么他便猜了个七八分。于是他把手里的书卷放下,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模样:“你找我就是来说这个的?”

金凌立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然后用那张与他爹有七分相似的脸笑出一对兔子牙:“最近我不是在忙那两张方子嘛,下人们说见着舅舅去过丹房,我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强调自己在干正事,没有不务正业,外加一脸讨好。

江澄哼了一声:“那方子有用?”

金凌点头:“都核验过,配方成品替换原有材料可以制出纯度更高的丹丸,材料是有所节省,但药效还需……”

江澄看着金凌一谈起制药炼丹就变认真的表情,恍然想起四年前,这孩子顶着还十分稚气的脸一板一眼地回答打算如何经营家族。

 

修士的修行几乎都绕不开丹药辅助的阶段,但淬炼丹药既花精力又费时间,侧重法门修行的修士通常以采购的形式取得这些东西,所以仙门各派对丹修极其友好,这些修为不高的丹修依仗各派的扶持得以立足,甚者开宗立派,收纳散修、允许小门小派依附,向他们赠与丹药,从而得到保护,二者可以说是互利共生。

金家本是其中的佼佼者,可前有金光瑶坏了家族声誉,后有金凌几乎散尽家财,金家境况一度跌落谷底,但金凌说,这正是他想要的。

先破,后立,以中立的丹修门派重新出世,用金家百年传承的技艺重振家族。

江澄听到十六岁的金凌说出这个想法时,只问了一句:你决定了吗?

金凌的回答没有犹豫。

乱世出豪杰的道理,他懂,在经历过这些年的许多事之后,他由心的愿这天下永世太平,所以他选择了最笨的一种方法,但也是最踏实的一种,并一直为之努力着。

江澄看得到,所以不会再问同样的问题,他只需支持就好。

 

“冠礼定在下月初二。”

金凌突然探过身来,“那天舅舅能来吗?”

江澄回过神,眯起眼睛向后一靠:“你莫不是忘了?五日后我不再是金家客卿。”

按礼制,男子冠礼会在家中正堂或东房举行,由长辈加冠赐字,宾客祝词,最后戴冠祭拜祠堂。但金凌十六岁已接管家族,父母祖父均往生,冠礼改为自冠,宗祠行礼,江澄作为外姓,只能避嫌。

金凌悻悻地放下竹简:“我想在那天给你送份礼。”

江澄:“既是礼,早送晚送都一样。”

金凌:“送礼也看日子的,而且初二之前的日子都不好。”

江澄:“那就等礼成了,你挑个黄道吉日送去莲花坞。”

金凌干脆闭了嘴,似乎想用眼神让江澄妥协,可他忘了自家舅舅的段位堪称鼻祖,金小宗主毫不意外的败下阵来,但他仍要讨个便宜。

“舅舅,你这趟回去给我开个传送吧。”

江澄抬眼,手指在案上敲了敲:“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金凌一愣。

江澄补充:“你的冠礼。”

金凌眨眼:“来个我没有的?”

江澄想了想:“你先去帮我拿本书。”

“好。”

金凌站起来就往旋梯走:“在哪儿?”

江澄脱口道:“九柜,三排,右数第七。”

金凌寻迹找过去,没一会就在纵横林立的架子堆里喊起来:“舅舅,这书的蠹虫很多,都蛀掉粉了,而且是本草药的典籍,你确定要这个吗?”

江澄应道:“对,就是它。你拿出来,抄录一份。”

金凌疑惑道:“啊?”

江澄:“你不是要个特别的吗?距离冠礼还有半个多月,那之前你应该能抄好。”

金凌:“……”

江澄有点儿开心的拿起桌面的书卷重新看起来。

 

江澄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在返回云梦前仍是递了一个信封。

金凌捏着摇了摇,问道:“舅舅,这是什么?”

江澄:“礼成当日才许打开。”

金凌:“礼物?是什么?”

江澄在他动手拆腊印之前,开口道:“信封下了禁制,提前打开,会焚毁。”

金凌住了手,抬头问:“丹方?”

江澄:“不是。”

金凌不死心:“银票?房契?”

江澄转身走了。

金凌在他身后举起手大喊:“谢谢舅舅!”

 

对这个信封里的东西,金凌倒不是真的认为江澄会送银票或者房契,他家舅舅不差钱,更会花钱,但绝不是会送这种东西的人,而且他言出必行,说不是丹方,肯定就不是。

思来想去,里面的东西大概真的就是一封信——作为长辈给后辈的祝言,诸如人心恭城、克敦孝友之类的东西。当然,这种迂腐得可以酸掉牙的词由他人来写,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换成江澄……金凌突然有点儿期待。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冠礼当日,完成冗长繁复的十七道仪程已近傍晚,晚间宴席逃不掉,金凌豪迈大喝,然后假装醉得找不着北,完美的撂担子溜回屋。他屋里桌案的抽屉里摆着两个信封,一封是江澄留给他的,另一封写着“云梦江晚吟 亲启”的字样。

金凌看着封泥上的金家纹印,年轻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没有告诉江澄,他说服了家里那群老家伙,江澄辞了客卿又如何,再聘回来就是了,这次要聘一辈子。但他意料不到的是,江澄留下的信封其实是一个幻术,封蜡一揭信封便消失了,一只紫檀雕荷纹的小木盒就这么出现在他手里。

金凌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开盒子,脸上的笑容在他看清盒中之物时瞬间消失。

时过人定,金家上下忙碌一日,早已声消人寂。金凌冲出门直奔藏书阁,候在门外的两名小仆看到家主的脸色十分难看,立即撒腿跟上。

 

这本是一个黄道吉日,事实上天公也十分作美,白日阳光明媚,夜晚星月争辉。此时的莲花坞虽然没了白日的喧闹,却充满了夜的生机,风带来花香,蟋蟀在叫,青蛙在跳,十分适合蹲在荷塘小亭里惬意喝酒。

负责坞内事务的老白、专职外务的余枭、还有只在年底才出现的林徵,三人穿着制式一样的正紫猎装,在台阶下一字排开,一言不发。直到身后有微光亮起,几乎站成雕像的三人才一齐转过身来。

 

定向传送法阵被设在金麟台与莲花坞的书阁前。金凌的本意是在冠礼当日方便自己溜进莲花坞,可他料不到江澄竟然将紫电留给了自己。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空了,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抓起传送符跑进法阵。微蓝的光像倒入筑模的铁水,在脚下流动成被设计好的形状,最后将他带了过来。

金凌看到了老白,也看到了林徵和余枭,他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无人阻拦。书阁的摆设一如既往,但书桌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床榻也是,他不知道江澄在哪,只得抓住老白。

“我舅舅呢?”

老白低头看了一眼被拽紧的袖子,答道:“宗主十天前已离开云梦。”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宗主散步去了’。

金凌生出一丝怪异感,他压下心中的焦躁再问:“什么时候回来?”

老白:“十日后。”

金凌得了答案,疑惑地看向另两人。

余枭低着头,右手一直在剑柄上摩挲,林徵则眯着狐狸眼向他点了个头。

金凌猛地睁大眼睛。

从不在意穿着的老白穿上了专属于执事的正装,一撒谎就全身不自在的余枭有小动作,不该在家的林徵却在了,如今江澄离开莲花坞,他们三人集中在这里,等的人绝不是江澄。

他们在等他。

金凌放开老白的袖子,后退一步:“舅舅是不是对你们说了什么?”

老白抬起头,不知是换了装束的关系,或是因为夜晚的晦暗,金凌觉得这不是平常的老白,就连他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金宗主,正如您所想的一样。”

“开什么玩笑!”

金凌扬手,紫檀木盒直接拍在老白胸口:“金家从过去、到将来,都只会与江家比肩,就算我现在还做不到,我也不要这种东西!告诉我,舅舅去干什么了?”

老白看着那只装着宗主信物的合子,谦卑地后退一步,答道:“宗主去处理一件事。”

金凌回想起江澄查阅的那些古籍,他当时认为舅舅不过是准备向什么人提供应对之法,毕竟非亲非故,现在看来,他错了。更糟的是,江澄决定把江家交到他手里,此行必定不妥!

金凌沉下脸:“他在哪?”

老白:“宗主有令,不可说。”

金凌:“为什么?”

老白以沉默作答。

金凌正要发怒,余枭突然开口:“姑苏蓝家。”

老白和林徵齐齐喝道:“小余!”

余枭握紧了他的剑。他是三人中最年轻、也是修为最高的一个,身上有着所有剑修的通病——固执,为了自己的坚持甚至可以抗命。譬如现在,他低着头也要说:“已过了十日,宗主肯定到了,我们现在说,和让阿凌十日后知道,对这桩交易没有任何影响。”

金凌听得一股凉意由背脊直窜头皮,舌头僵在了口中。

——什么?交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姑苏蓝家打破百年惯例,将第一位外姓客人迎入家族后山。

蓝氏祖上是入世佛修,在繁衍了数代人后,家族彻底转为儒修,但素食习惯被保留下来,同时被保留的还有后山的佛塔林。第一代转儒道的先人为了后代不忘本源,在后山山腹之中凿出一片天地,建起一座宛若佛寺的巨大石殿,沿用至今成为了蓝氏宗祠。

尽管江澄要去的是蓝家的闭关之地,但冥想室就建在石殿两侧,与进入宗祠无异。因此在进山前,他辟谷三日,换下所有代表江家的服饰,包括银铃,净身后着一身素净常服,才随领路人穿过佛塔林来到石殿外。

自换上这身毫无装饰的白色衣袍,江澄就有些走神。

这身衣袍与蓝家弟子服很像,他记得当年求学,他们师兄弟几个对它都嫌弃得很,他还记得大家明里暗里坏了一大摞规矩,甚至已经有人提出翻进后山禁地一游,若非被提前退学,想必……江澄心里想着事,跨过石槛时下意识抬眼,石殿深处的千百盏长明灯竟是有所回应,这一眼看去,对面仿佛千百道威压同时压来,激得他全身灵力暴涨几乎宣泄而出。

“江宗主,这边请。”

引路老者的声音让江澄猛地敛住心神,他迅速收回目光,转头跟上。之后老者不再发话,江澄也没有无话找话的习惯,封闭幽暗的石廊上刻着不少壁画,鉴于石殿上的一眼摄神,他决定不闻不问,低头尾随,直到走出三百二十四步,绕出第四个弯角,他们来到一间石室前。

石室的布置秉承蓝氏一贯节俭的风格,除了一张石床,墙角的四盏长脚灯,没有任何器具。

江澄看着空空如也的石床,还有站在床边的白袍青年,微微皱眉。

他之所以答应蓝啟仁的交易,得到蓝家助力是其一,另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则是私心。这心思来得莫名其妙,得知蓝曦臣走火入魔后,他竟生出一个念头,日渐强烈地想要再见一见蓝曦臣,起初这个念头令他十分烦躁,直到辟谷打坐的三日里,他才顿悟过来,自己真正的想法。

这一面,于他和他,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不想错过。

可惜……

江澄的视线落在白袍青年手里的托盘,上边放着盛了小半碗丹砂的白石盅和一把小匕首——古籍记载以心尖血融丹砂,可助双方神识融合,但大多数时候是以指尖血代替,正所谓十指连心,既是说指尖血可代心尖血。


他心中轻叹,抬起头,看了眼石室天顶,两丈高的天顶上绘着守护结界的符阵,符字赭红如血。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石室,石床上躺着蓝家现任家主,他身着一套洁白常服,衣扣腰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冠及额带却置于枕边,任一头乌黑长发铺洒身下。

蓝啟仁坐在床沿,看着这个唯一一个还在自己身边的血亲,他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但蓝啟仁知道,他的心跳随时可能停止。

当年发现蓝曦臣封闭五感神识,无法唤醒,蓝啟仁便明白这是入了心魔劫。族中善卜长老起卦,吉凶参半,吉者,破劫得大成,凶者,则死劫。

一开始,蓝啟仁认为长侄心性澄净,渡劫不难,只是需要时间,却不料蓝曦臣毫无清醒迹象,甚至渐渐出现身体衰竭。蓝啟仁这才慌了神。

入魔深者,得他人助力进行神识唤醒仅三层机会。

蓝曦臣唯一的弟弟,修为与他的兄长比肩,本是最佳人选,无奈他人离家四年,音讯全无,仿佛以此证明与家族断得一干二净。期间两位族老尝试闯进蓝曦臣识海,却遭到剧烈反噬,一人重伤,一人至今神志不清。

在蓝啟仁决定自己冒险一试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人。

双修道侣之所以较独自修行更易突破心魔,得益于二者间的神识相通。蓝曦臣恰好曾有过一个神识交汇的对象,虽非正式的道侣融合,却聊胜于无。

于是他向那个人提出一个交易。

这时,一名白袍青年手捧一只白石小盅走进石室,布鞋踩过粗粝石板的细微声响让蓝啟仁回过神。

白袍青年礼貌开口:“先生,我这边好了。”

蓝啟仁点头,示意青年将小盅放下,他拾起备在身旁的小匕首,在蓝曦臣的手指上一刀划过,血就从伤口被挤入另一只白石小盅,颜色近乎死血。

 

白袍青年很快返回江澄所在石室,他将混了家主指尖血的丹砂着笔,在江澄手背和手心上描出繁复的符字,绘制完毕之时,青年微微欠身,对江澄说道:“江宗主,请恕在下失礼,在您眉间点血,以便您与敝派宗主分隔两地仍可进行神识接触。”

江澄点头默许。

只见青年抬笔一挥,江澄眉心一凉,一道血痕留在了上边,青年向江澄长拜一揖。

“江宗主,请。”

江澄闭上双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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