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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澄.怪谈】龙凤呈祥 (上)

起了个太喜庆的名字,本来觉得跟活动名太不搭调,经达酱一说,感觉鬼怪也是可以有红红火火开开心心的时候,嗯,所以……就这样了。

这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怪谈。


很久很久以前,世分三界。

天有九重,地有十八层,人界为天地间一隙。

天地两界的仙魔寿命久远,活得久了自然闲得蛋疼,隔个三五千年就要找地方打群架,但不管怎么打,战火永远不会波及人界。

原因嘛,可以说是那一隙之地经不起折腾,再者人命虽短,但精于享受,享乐的形式多得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对除了打架来劲,其他时间脑子基本不动的仙魔来说新奇得很。于是这脆得像个玻璃罩的地方,最终被当成了两界的后花园。

 

这一日,月下老人急撩火撩的冲出第九重天,众仙姑一边张望一边笑猜哪位童子又搭错了线,结果月老出了九重门,转头跳进了第四重天的梧桐园。

圆里最大那棵树上蹲了只鸟,个头不小,有一身鲜亮紫羽,但此时被羽凌乱,绒毛间插,看起来更像一个大毛球。

月老踱到树下轻唤:“灵君。”

毛球纹丝不动。

月老捏着嗓子又叫了一声:“灵君!”

毛球藏在翅膀下的眼睛分开一裂。

月老看它不吱声,瞅着垂落眼前的大尾巴,忍不住伸手捋了,不料,那簇长翎尾羽中的一根呲溜地掉了下来。

月老:“……”

毛球浑身一抖,直起细脖子,它这一动,几撮绒毛就离了体。月老赶紧把那根长翎往袖里一塞,毛球的黑圆眼睛就扫了过来,它看看自己勉强还算整齐的尾羽,疑惑的问:“老爷子你不在自己庙里干活跑我园子里干嘛来了?”

月老小眼睛笑成一条缝:“灵君,老头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毛球吊着眼皮有些不悦,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它身上化开一团雾,逐渐隐了身形。

月老笑着垂首回避,待得雾气消散,这才抬起头。

原本毛球蹲的位置坐了一个紫衣人,窄肩细腰,眉目秀丽,眼尾一道霸气紫纹。此刻他怀里抱着一颗甜瓜大小的蛋,一副有事快说有屁快放的模样:“您老出马还能有什么事?说吧,又是给哪位说媒来了?”

月老卖了个关子:“非也。”

树上的人一脸疑惑。

月老这才笑道:“这事虽非牵线说媒,但确实与老头子辖下有些干系。你瞧……”

紫衣人嫌弃地出声打断:“老爷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北方那位凡事慢人半拍的添了丁,对吧?”

月老笑眯眯:“灵君你窝在园子里许久,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

紫衣人托腮:“是啊,喜鹊通报上门,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月老道:“灵君啊,上一场仙魔大战结束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年,东方龙族那一大家子自然不必说,白虎聂家与孔雀金家和解后,小白老虎都下了三头,如今连北方玄天君也有了,这当年的四方守天,就缺你了。”

紫衣人嘟囔一句:“那你倒是给我找个能行的啊。”

月老的表情颇为无语。

紫衣人心虚的错开眼神。

实话说,月老不但给他牵过线,还不止一个,结果都无疾而终,最后连累得姻缘司连续几年的年终满意度下降。

月老咳了一声:“总之,老头子就是来带个话的,天帝命灵君下界办一件事,若这事成了,能一举解决凤族开枝散叶的问题,还有灵君的掉毛症。”

紫衣人的眼珠子迅速摆正:“一件事解决两个问题?”

月老点头:“正是。太上老君这两百年来潜心钻研人界医术,如今可谓为天人合一,他老人家反复审阅灵君病历,已十分确定这掉毛之症并非体疾,而是心疾。”

月老说完,发现他家灵君一脸懵逼,便解释道:“即是思虑过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最后血竭髯枯,影响了身体,人界对此症有一术语,叫精神性疾病……”

紫衣人这下听明白了,一双细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竖起来,他纵身跳下,落地瞬间,张扬的紫色火焰从身体喷薄而出,眼尾紫纹仿佛随之燃烧起来。

“我江澄是炎天殿的主人,仙籍在册的凤凰,守卫南方八千年,与魔怪打得天昏地暗,毛都不曾掉过半根!如今每日逍遥自在,这精神性疾病要从何说起?”

月老仰视气势汹汹的江澄,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感觉自己的须发有打卷的危险,忙伸手一指江澄怀里的蛋:“灵君敛一敛火气可好?小心把蛋给烤了。”

江澄闻言,哼出一声:“凤卵还能怕火?”

但说归说,他那一身紫火到底是熄了,末了还把怀里的蛋左右翻了翻,看那略黄的蛋皮是真没烤焦的痕迹,这才底气十足的扬起尖下巴。

月老瞅着他,再瞅瞅蛋:“这一千五百年来,你不是一直对着它发愁吗?”

江澄道:“即便是愁,我也是吃得好睡得好!”

月老心里头呵呵:天帝说得对,当年让这娃儿接受掉毛是病,得吃药,就花了几百年时间,如今要他承认心疾,怕不是要纠结上天……罢了罢了,不论是说与不说,他明白或不明白,这指派下来的事终归是要办的。

于是月老抬手一点。

江澄左小指一阵灼热,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月老说道:“既然灵君一切安好,那便把精神劲打足了,在本月十五之前下界,这指上印记显形之时,便是灵君事成之日。”

江澄抱紧蛋:“这不成,孵化之前,我哪也不去。”

月老愁得指天发誓:“灵君离开之后,老头子定将它会交给天帝孵化。”

江澄把蛋抱得更紧了。

刚才他理直气壮的否认,其实是要面子没经大脑,仔细想来,老爷子说的是有些道理的。

凤族在血脉传承上很奇怪,凰鸟与任意种族结合能大概率的产下凤卵,凤鸟则不行,需同族相亲,哪怕与高等羽族的雌鸟结合,也仅有一成不到的机会产下凤卵。他拒绝月老做媒就是因为这个——女仙或其他雌性妖族和他是生不出蛋的。

而他怀里的是凤族最后一颗蛋,他原打算等它出壳,若是凰鸟,哪怕是姐姐的孩子,他也要娶了,若是凤鸟,他至少也不孤单。结果这蛋迟迟不破壳,他可愁死了,仔细想来,这掉毛之症就是起自那时。

月老看他不言语,试探道:“灵君?”

江澄低着头没理他,心里继续嘀咕:既然掉毛的原因是发愁血脉无法传承,天帝让自己找个伴是没错,可上一场大战后天界已没了凰鸟,高等羽族的雌鸟不是已为人母,就是还在蛋里,人界又怎么可能有?天帝这个时候让自己去人界,是怎么个意思?

江澄思路一清,把手里的蛋往月老怀里一塞:“帮我抱好。”

说着转头就往园外走。

月老:“哎!灵君不安排安排炎天殿再下界吗?”

江澄头也不回:“我去找天帝!”

月老张着嘴,突然低头一声惨叫。

江澄吓了一跳,转身就看到月老捧着那颗蛋跑过来。

“裂了,蛋裂了!”

江澄三步并两步,刚想伸手抢过来,就见蛋壳在月老手里噼里啪啦散成几瓣,露出里边一只黄橙橙,胖嘟嘟,怎么看都是小鸡的……小鸡。

这小鸡的黑豆眼一睁开就对上了月老的小眼睛,月老赶紧抬手甩袖子挡脸。

羽族天性使然,第一眼看谁谁就是妈,小鸡可不管他挡了哪,欢乐的爬上了月老胸前那把白胡子。

江澄直了眼,伸手就揪它翅膀:“小东西,把你孵出来的人是我,赶紧给我过来!打开手,让我瞧瞧你是什么品种!”

小鸡卷紧翅膀,张嘴啾啾乱叫,直拉得月老下巴生疼。

月老只得讨饶:“灵君,小孩子细皮嫩肉的,你可轻一点啊。”

江澄提起小鸡爪子,一把拉开尾巴……看清楚后江澄傻了:为什么是孔雀?还是公的!我姐明明是凤族的凰鸟,凤血为什么会被那孔雀压过一头?

内心绝望的江澄嘭地一声变成周身飘满绒毛的大毛球,尾巴的长翎半数落了地。

月老一边安慰被看了屁股哭唧唧的小黄鸡,一边感叹:“看看,就说你是精神性掉毛吧,你还不信,唉。”

 

说起上一场仙魔大战,人数之多可谓前所未有。天界四方守天、座下二十八宿,地界九王、三十三卿几乎尽数参战,两界打得一团糟,各族人口锐减。其中地界的角兽最惨,全族战死,家族领地被毁,连片蛋壳都没留下,天界的凤族同样损失惨重,但比角龙好那么一丢丢,活下来一头,还剩一颗蛋。

可如今……

天帝看着月老胡子上挂的小黄鸡:“难怪这小东西搁梧桐树上一千多年都没破壳,原来是只孔雀啊。”

月老谦卑的点头:“想出壳,得靠孵。”

天帝向小黄鸡伸出手指,不久前才受过奇耻大辱的小鸡愤怒地张开两瓣黄喙,哔啾一声,喷出一朵小火焰。天帝抬手一接,那朵小火落于掌心,明亮而灼热。

小黄鸡见状,更是啾啾叫个不停。

天帝反倒乐了:“居然是凤火,江澄那小子没发现吗?”

月老道:“这孩子毕竟是孔雀,在真凤面前,只怕火气是要被压制的。”

天帝将小火焰顶上指尖:“这样吧,金光瑶撂担子许久,就让这小孔雀继任南方代守天好了。”

月老想了想,问道:“那这孩子的凤火,会和灵君的……一样吗?”

天帝挥着小火逗小黄鸡,笑得眉眼弯弯:“谁知道呢。”

月老微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哟大叫一声,差点抖掉小鸡,还吓得天帝熄了火。在一人一鸡四只眼的凝视下,老头儿略不好意思的说:“帝尊,我忘了告诉灵君,事成后三个月内必须回来。”

天帝摸摸鼻子,倒像没事人一样笑了:“无妨,时候到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说罢,天帝继续低头戳小黄鸡,企图再戳出点火花来。

月老:“……”

 

天帝这边在高高兴兴玩小鸡,江澄那边正准备下界。

在过去,天地两界的住民进入人界被简称下界或入界,但不论怎么称呼,都是越界行为。过去的越界多不讲究,天界的仙灵从四天门一跳,地界的妖魔把地皮一掀,那人界毕竟与两界不同,一不留神就会引发地震、海啸、龙卷风。

久而久之,两界终于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妥,于是天帝与魔王达成协议,为保人界稳定,两界分别对人界设下屏障及通道,再设御史司,分奉行御史守备、暗行御史缉拿。入界前须添加禁制,一来为免仙魔之力引发灾厄,二来方便掩饰身份,不易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江澄此行自然是按新规矩来,但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是去过人界的,只不过是八千年前,如今他需要填写完一大本册子,再着人领往通行之门。那领路人在他耳边上叨叨,他自顾自的摸着空无一物的左小指,回想天帝的话。

天帝说:好好玩。

不但无视他的疑问,还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全天界活得最久的老头子做什么事从来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他只得姑且相信,也许那边真的有点什么——能延续凤血的雌性,或者方法。

“灵君,到了。”

领路人恭敬的声音打断了江澄:“小仙刚才说的可有不明白之处?”

江澄抬眼看前方花里胡俏的通道门,只问:“就是这?”

领路人答:“正是。”

江澄二话不说,一脚踏了进去。

领路人:“……”

一旁的守门人凉凉开口:“我觉得,炎天君大人根本没听你说了什么。”

领路人有些好奇:“这位大人多年不离天界,这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守门人露齿一笑,冲他招招手,领路人迈着小步凑过去,守门人才低声道:“据说啊……”

 

与一派祥和的天界不同,人界最近不大太平,海上台风不断,陆地震动频繁。

虽然人界专家称这是地壳运动,御史们却不认可。很快他们就在北部森林发现了问题,赶到事发地点时,那座森林已有一半的面积化作沼泽,翻腾的黑色泥沼在他们眼前生生将数十米的大树吞没。

很显然,这并非自然现象,是灾厄。从泄露的魔力判断,应该是魔物突破了地界屏障,于是御史们封禁沼泽,通告两界关闭通道,缉拿越界者。

当消息传回天界,守门人的脸立刻就白了:“炎天君刚进去……”

传话御史愣了一分钟,最后干巴巴的说:“通道再开需七日,炎天君发现无路可走一定会回头,等那位大人出来,你再好好解释吧。”

守门人哭了:“……炎天殿的那位,是能好好说话的主吗?”

事实证明,守门人想多了。

江澄根本没回头。

作为数次仙魔大战的先锋官,面对上千妖魔的围堵都能杀出一条路来,这小小屏障如何能拦得住他?

不多时,守备天界的御史们听到通道深处传来阵阵轰鸣,等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屏障已破了个大窟窿,江澄就这么闯了出去。

东方代守天兼御史司长蓝啟仁气得手直哆嗦:“给我按越界者拿人!”

一干御史面面相觑:“……”

拿炎天君这种事情,难度好像有点大。

 

江澄当然不认为自己闯了祸,屏障一破,便跨了出去。

接触到人界空气时突然全身一滞,他脑子里闪过那个领路人的絮絮叨叨,好像那家伙提过一句——法力会丧失一段时间。

等等,这话前面应该还有一句,是什么……?

江澄眼前一黑就直挺挺栽倒,好像还砸了什么东西。

 

领路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通道可以消除越界产生的不适,若直接穿越屏障,越界者将受到惩罚,身体机能和法力会丧失一段时间,以便御史抓捕。

江澄在意识回笼时想起了这段话,他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脸朝上躺着,从头到尾盖了一方白布。周围有各种奇怪的声响,还有不少人在低语,那些人说的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明白了。

——司机说那人是自己撞过去的。

——街区限速30,人撞车能把保险杠砸成这样吗?

……

——120来很久了,地上这个怎么还没拖走?

——听说是个无名氏,交警和医院要协商送那边。

……

总之,嘀嘀咕咕的十分吵杂。

江澄莫名火起,一把掀开白布,吼一声:“吵死人了!”

唰——

世界瞬间安静。

江澄一眼扫去,周围确实有很多人,先不说这些人都穿着奇装异服,每个人的姿势都像被定了身,唯一相同的就是眼睛的方向,全在看自己。

江澄低头看看身体,穿着很正常,他再抬头瞪去。

只听有人尖叫一声:“诈尸了!”

定身的人群顿时活了,有人撒腿就跑,有人退了几步却还是盯着他看。

江澄虽然搞不清状况,但那些人看猴一样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摊上好事,正想抓个人来问话,就有人送上门来。

一名带着口罩穿白褂子的中年男子,神情激动的冲上来,一边说小伙子,别动!让我给你看看!一边上下其手。摸胸摸背就算了,还拉眼睛捏下巴,江澄脑门一炸,禁止伤害人界活物的入界条例飞出九天外,单手就把那白袍男摔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他身后传来急切的叫声:“先生你别紧张!医生只是在做个初步检查!”

一个带着奇怪白帽子的小个子女人拎着一口手提箱往江澄身边一蹲,啪的打开箱子,露出里边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江澄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这些东西没有灵力,大概……应该没有威胁。

小个子女人从那堆没有威胁的道具里掏出电子血压计,一边语速超快的看着他说:“我是X护士,你刚复苏过来,我需要为你测量一下生命征,请伸手配合一下。”

江澄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连着两片带子的白色小方块,脑子一片空白:复苏?生命征?这都是些什么鬼?

不等他想明白,被甩出去的医生又回来了,看起来还挺高兴。他说:“能把我撂这么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带回去观察一下比较好。”

江澄这下听明白了,当即黑了脸。小护士眼瞅着他站起来想走,连忙伸手拉住:“先生!去医院只是例行检……”

谁料江澄爬起来时眼前一片黑朦,根本没站稳,让她这一拉两人差点跌做一堆,左小指就在这时阵阵灼烧起来。

这下江澄走不成了,他忍着眩晕,打量跟前这个年轻的雌性,心想:这个女人能让印记发热……难道她就是我要找的?可是,看起来只是普通人类啊?

小护士瞧他的样子不对劲,转身去提急救箱,却被江澄伸手一把抓住,手劲不大,但手掌的温度热得烫人。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应该立刻给这个人测体温,但她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撩开江澄的额发。

大多数仙魔在下界时都爱做一些伪装,唯独江澄嫌弃得很,称怕麻烦不敢用真面目示人不是他的性格,因此除了眼尾紫纹受仙力影响消失,他展示出来的就是他的真身——羽族的外貌特点之一,是雄性生得比雌性漂亮,羽族之首的凤凰更是把这一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年轻的人类雌性对此显然没有任何免疫力,一眼就被这千年老妖精的脸击中红心,她口罩下的脸唰地红到耳根,眼神左右扑闪,半天才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小结巴:“请、放心,我们、医院的心脑外科有全省最好的……”

说到这,小护士的舌头直接打了结,因为江澄拉下她按在额头的手,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直视过来。

江澄开口,说出了会心一击的一句话:“我和你走。”

 

龙岩市交警大队今天拖回来一辆车,金属保险杠变形,前盖下陷,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人。接待登记一通事情下来,登记处的接待姑娘立刻跑进隔壁屋抓住自己小姐妹尖叫起来。

“你猜我见到了谁!!”

小姐妹被她吓得呛了口水,咳了半天:“谁啊?”

接待姑娘抽出纸巾往桌上一擦,得意的坐上桌:“传说中的蓝氏财团首席执行官——蓝曦臣!”

小姐妹两眼一瞪:“卧槽!本尊?”

“当然!我做的登记!身份证如假包换!”

“啥?他老人家出车祸了?”

接待姑娘竖起手指嘘一声:“听说是司机开车撞了人,车子撞得有点惨,我们大队和120都到场了。”

小姐妹:“从现场直接带走人和车,这是撞死人了吗?”

“死没死不知道,反正120是带走了。”

“……”

“蓝家有钱,人要是真没了,被钱一砸应该就闭嘴了。”

“也是……”

“重点是,蓝曦臣那头白发保养得真是漂亮啊!”

“……喂喂,那位核弹级的大人物,你就只关注他的头发?”

“对啊,过腰呢,发质和发量比年轻人都好,我都比不过……你说,他真有九十岁?”

“身份证你不是看过了?”

“可是那身板看起来一点也不老,高我一个头,挺直挺直的,白头发在那脑后松松一挽,想象一下春风拂过……”

“回过头是张丢光胶原蛋白的脸!”

“……”

“哈哈哈,对于蓝老爷子,崇拜他的脸不如崇拜他的丰功伟绩,十年让蓝氏挤进全国企业排行榜前五,二十年让蓝氏成为本国富豪榜第三,这魄力!这胆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咋觉得你比我还花痴?”

“胡说,看人只看脸的才叫花痴!”

“你清醒一点!不看脸那你咋不崇拜X云?”

“……”

“……”

小姐妹扁扁嘴:“还能不能聊了,这都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接待姑娘举手投降:“我的锅……”

“其实吧,我都没看到脸,全凭身份证小照想象……”

小姐妹突然两眼一亮:“我俩笔录室走一趟?”

“干嘛去?”

“看那位老爷子的脸啊。”

“那位爷一下车就给请上十三楼了……”

“……”

市局新人报道历来的惯例,就是前辈送上语重心长的一句话:综合办公大楼第十三层是食物链顶点的种族聚集地,寻常草食系靠近需谨慎。

两小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决定等人下来再窥视。但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吱吱喳喳谈天的时候,车坪开进来七八辆黑色轿车,接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物先后进了大楼。

这些人是蓝氏的家族成员,也是每年给龙岩市年产总值贡献75%的资本巨头。有人说资本的力量不是万能的,但不可否认它在大多数时候十分好用。这些家族精英下场后,事故鉴定科只花一个半小时,不多不少,行车记录调取、现场材料整理、总结报告等等一并被送了上去。

最后,登记处的接待姑娘到底还是没看到那位爷的脸,因为蓝家人离开时,她和她的小姐妹去收集另一起事故的材料了。

她们口中那位样貌气质与实力兼备的蓝姓老爷子在车里坐稳之后,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话:“阿七,帮我查一查今天那个人。”

旁座的中年人目光如炬,他问:“先生,那人有问题?”

白发人隐在后座的阴影中,一双手交叠膝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尽管手纹的褶皱很深,却显然不是一双属于九十岁老人的手。

他说:“他是从‘那边’过来的,我想知道他属于哪一边。”

中年人点头,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这天晚上,龙岩市第一人民医院远程会议厅灯火通明,一项MDT会诊正在连夜进行。

来自神外、骨病、血液内、感染、重症医学等十多名学科负责人和骨干列席大圆桌,摆在他们眼前的那份病例简介上,体温41℃,血象中大量有核红细胞,骨骼中空等异常数值被划了重点线。专家们捧着简介,心里想的是这数据还是人吗?看着更像鸟啊,但这话没人说出口。

本体的确是鸟的江澄这会正躺在独立的隔离监护室里,宽敞的单人间塞满了各种抢救仪器,心电监护屏上的心率数字在130上下跳动,大概仪器被静了音,屏下的报警红灯持续闪烁着,没有过多的声响。

不多时,显示屏上的数字突然飙升到180,床上躺尸的江澄随之睁眼,他皱着眉,看起不太舒服,把手背的留置针像心电监护导线一样扯掉,血立即溅出来,红的血白的床单一顿扎眼。

江澄愣了一下,连忙压住手背。

左小指的灼热感隐隐还在,但没有任何印记出现在上边,他有些搞不明白,那个名字奇怪的女人明明是人类,如果她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江澄莫名打了个冷颤,想起她和那个叫医生的男人一起在自己身上扎了很多针,还把结了霜的水瓶子往他身上堆,说什么不降温不降心率他会死,当时仙力没有恢复,他竟被活生生的冻僵了。

——和这种人在一起会有性命之忧的啊。

江澄心有余悸,转头看向屋里唯一的窗。

 

这家医院远离城市繁华区,左邻疗养院,右邻自然森林公园,太阳下山之后附近街道是没有行人的。但今天有点不同,草坪上凭空出现了四个人,尽管高矮肥瘦有差,穿着却是制式统一的黑礼服。

为首那位戴了顶帽沿压得很低的黑礼帽,白瓷一样皮肤让他看起像戴了个面具,他平举右手,掌面浮出一颗半透明小球,小球见风就长,瞬间把医院建筑吞没。然后他开口说:“我来消除记忆,你们去把资料清理了,先不要惊动他。”

身后的三人点头,迅速消失在原地。

黑礼帽这才仰起头,帽沿下眼睛眯缝得像一条线,他面对这幢三十三层高的建筑,倏地撑开眼睛,俩颗巨大的白瞳出现在那里,它们迅速窜动扫视,但在结界内什么也没发现。

他随即在空气中画出一道法纹,当法纹亮起,声音被传了出去。

“先去找人。”

 

黑礼帽的感觉没错,江澄跑了。

他打碎了窗户玻璃,在结界铺下之前飞了出去。

结界是御史的招牌,作为两界后花园的园丁,护理和捉虫是他们的职责。尽管江澄不认为自己是虫,但他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被本能催醒,对方应该来者不善。

所以他跑了。

幸运的是这天晚上有风,化成雀鸟的江澄可以不费力的浮空滑行。

凤非梧桐不栖这句话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看似说凤凰稀有金贵,实则指摘凤族傲慢挑剔。如今江澄是落毛凤凰不如鸡,别说挑剔了,他只求有棵适合蹲的树。现在,他寻觅的目光锁定了城市另一边的旧城区。

龙岩过去是个小山城,背靠巨大连绵的岩石山群,因此得名。蓝家祖先是这里的大地主,本姓应,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全族改姓,从此家大业大。他们的子孙将山城扩建出去,用新的房屋交换其他姓氏的旧屋,最后整片旧城变成了蓝氏的老宅。

江澄并不知道这些,但那个地方的上空有隐约可见的灵气,对人界来说,拥有那种程度的灵气足以称之为风水宝地,那里的树用来歇脚再适合不过。

这边主意打定,江澄加速掠去。

偏巧,那老宅里养着一棵白玉兰。树龄四百余年,与三层楼房等高,茎杆一人无法合抱,正逢早春,枝头上的白苞丛丛挺立,在圆月下姣姣放光。

江澄看准了它,一个俯冲踏上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枝干,紧接着腾起一团灰雾,雀鸟小小的身影在雾中变形拉长,最后化为人形。江澄扶着树干喘了口气,才四下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吓得脚底一滑。

一幢二层小楼被建在玉兰树旁,隐在周围的树荫里,蓝家的树都养得好,树冠相连,绿荫如盖,从天上真真看不出来。如今这小楼的二层阳台正对着玉兰树,落地窗门敞开,门下站着一个白发白衣人,满脸诧异。

很显然,被看见了。

身为百鸟之王,天界骄傲的凤凰,像颗倒插葱一样栽下树的模样,都被看见了。

江澄想快速溜掉,但化形术把仅有的一点仙力耗尽,别说爬起来了,连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他懊恼地想:以后出门,一定记得看老黄历……

 

蓝曦臣多年来的作息十分规律,这个时间应该睡下了,但窗外飘来阵阵暗香,让他忍不住起来守在窗下,他知道,今晚这花会开。

本以为自己会形影寂寥到下半夜,不料月亮刚过中天,不知从哪飞来一只雀鸟,俯冲着撞上玉兰树,一时间花枝震荡,骨苞晃得几乎要掉下来。蓝曦臣看着心疼,站起来正想驱赶雀鸟,一个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鸟在他眼前变成了人,仙力化成的雾被树吸收,几乎就是眨眼的工夫,满树花苞绽放,清幽的香气顿时浓郁得像火一样热烈。

蓝曦臣震撼于这千百朵银花玉雪齐放的盛景,心悸之余,他看到一双眼睛,一睁一眨,纯粹而且澄净。

再然后……树下一声闷响。

蓝曦臣扶着护栏往下看去,那双眼睛的主人脸朝下扎进了草丛,一动不动。

他记得这人的穿着,看不出属于哪个朝代的紫色长衣,还有一头半灰不紫的长发,正是那个把他的私人用车砸进交警大队的人。

蓝曦臣转身进屋,在下楼和拿手机之间,他选择了手机。

 

“不用查那个人了。”

“对。”

“他在我这。”

 

江澄睡了个好觉。

身体的热度恢复,僵化也解除了,但仙力依旧只有丝丝缕缕,不知道是禁制还是越界惩罚的影响。

他翻了个身,眼睛一睁就看见窗外一树光影斑驳的白玉兰。

江澄愣了两秒,弹坐起来。

人界的房间比炎天殿的寝殿小太多,东西摆得满满当当,但他没有心思去打量这些,因为屋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是那个看到他化形并且摔了个底朝天的家伙。

此时那个人正叠着腿靠坐在床尾的沙发上,姿态沉稳而优雅,一身松松垮垮的洁白衣物,看起来瘦削却有种翠竹的风姿。他看到江澄坐起,面上露出和煦的微笑,自我介绍说:“我是蓝曦臣,请问阁下,该怎么称呼?”

江澄昨晚摔下树前的一眼,昏沉沉的没看出什么问题,今日仔细一瞧,他才感觉到眼前的这位太违和了。

对人来说,衰老是一种从内到外、自然而且协调的变化,但在江澄眼里,这个人形态上的老化,语调上的慢条斯理,全是刻意的,特别是他的眼睛,藏在混沌的伪装后边,深邃而充满智慧,甚至生出一种从第九重天的云台上看瀚海,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引进去的感觉。

这种魔力,是不属于人界的东西。

江澄皱起细眉:“既然自报家门,为什么还要披身假皮?”

蓝曦臣站了起来,笑容不变的赞赏道:“阁下好眼力,左右这里也没外人,我与阁下坦诚相待好了。”

话音落下,他就在江澄眼前变了模样。

江澄突然明白他为什么穿这么不和比例的衣服了——这人变化之后整个身量拔高,肩背变宽,那身衣物有如量体裁身,完美得恰到好处,而解除伪装的五官看起来像精心画作而成,与那双充满吸引力的眼瞳一起,成就出一张绝代风华的脸。

此时窗外阳光明亮,窗下树影婆娑,江澄晃然间觉得这个人真的十分适合白玉兰,就像屋外那棵古树,云为色,雪为肌,淡雅清华……虽然事后江澄一点也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彻底被迷惑了。

幸好,蓝曦臣不是魔物。

江澄认出了这张脸。

天界守天各执一方,几千年也见不上一回,但最后那场仙魔大战,四方同时参战,他记得十分清楚,“蓝曦臣”的这张脸正属于那位东方守天。

江澄眯起眼睛:“苍天君蓝涣,上次仙魔大战后失踪至今,想不到竟是躲在人界混日子。”

蓝曦臣露个脸就被掀了底,不由得眉梢一扬。

接着江澄问了一句话:“你的眼睛不束上眼带,没事吗?”

这下,蓝曦臣不笑了。

 

他有一个秘密。

他的双眼打出生起就自带雷气,幼时并不引雷,但百岁那年他一眼就引发雷暴,把半座宫殿轰了,还把最小的弟弟炸了个半身不遂。为此天帝派下符箓眼带,他就成了“瞎子”,识人辨物只能靠气。

知道这件事的仅有第四重天以上的仙君,虽然天界的羽族很多,羽族的仙君却只有一位。所以蓝曦臣的声音十分笃定:“你是炎天君,江澄。”

江澄坐在被窝里,双手抱胸,一副不是我还能是谁的模样。

蓝曦臣注视着他,慢慢颦起眉。

当年他的眼睛被符箓束缚,所有人在他的识海之眼里不再具有形态,而是或明或暗、颜色各异的气团。直到那场仙魔大战,紫羽凤鸟带着霸道的火焰降临战场,他竟能清晰的“看”到它在空中张扬的姿态,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不会忘记,就像天河倾倒而下的流星群,绚丽得让他移不开眼。

如今,江澄的气弱得和雾差不多,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蓝曦臣思忖着,昨晚那一摔忽然闪进脑子,眼前江澄一本正经的脸顿时让他绷不住,连咳数声,这才问道:“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江澄提起这个就来气,想着他二人已经互揭老底,既是同僚,就没有隐瞒。

于是,两个老妖精一个下午就关在小房间里互相讲故事。

 

蓝曦臣在上一场仙魔大战中重伤落单,不得已潜入人界,居住在这里的人类家族向他许诺,在他休眠期间他们会保证领地安定,作为交换,他醒后必须守护这个家族九十年。结果他这一觉睡过去一千多年,醒来时人界的变化翻天覆地,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家族遵守了诺言,契约生效,他就留了下来。

而江澄下界的目的被他自己概括为七个字:找个伴,生一堆娃。这事听起来简单,要满足凤鸟苛刻的生蛋条件,还真像大海捞针,可遇不可求。

末了,蓝曦臣安慰他:“这三个月,我帮你一起找吧。”

他和蓝家的契约时间是九十年,现在不多不少还剩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江澄并不抱任何希望,只说:“要不,你帮我查一查那些血统高贵的雌性都住在哪儿,到时候我挨个寻过去就是了。”

蓝曦臣的眉毛扬起老高,心想:拿着别人家的地址上门找人家里的姑娘,在人界是犯法的啊。

下一秒,江澄坦荡荡的眼神让他的眉毛又落了下来:算了,你又不知道……

于是,他向家族成员提了个要求。

作为家族的守护龙神,他的要求几乎是立刻被执行的。蓝氏成员用了一天半时间,将打印成精美图册的各国名媛资料送到了蓝曦臣手里。

江澄瞅着书桌上的十几撂书册,十分恼火。不是因为本子太多,而是封面全是他看不懂的字,里面的估计就更不用说了:“你那些手下是几个意思?欺负我不识字吗!”

这些书册送过来时蓝曦臣就发现了,它们按不同国家分类制作,书封字体用的就是各国文字,别说江澄不认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幸亏内页文字用的是中规中矩的简体字,这个他可熟得很:“看不懂就跳过那些字,你看图就好。”

江澄随手抽出一本,翻开第一页,又炸了:“这等地界妖魔!也配出现在本灵君眼前?”

蓝曦臣凑上前一看,照片的那位是个高鼻子深眼窝,满头金发的雌性……可别说,这模样还真像地界第八层的金环蛇族。蓝曦臣把这本默默放一旁,递给江澄另一本,结果这本印着本国上流名媛的图册第二天差点砸了他脑袋,因为江澄拿着它在树上睡着了。

蓝曦臣无奈,只好拉着人坐定书房。

江澄基本不认识简体字,他便一页一页的读,顺便教一教,但江澄对这些印成册的照片兴趣乏乏,每当蓝曦臣赞赏“这位看起来还不错”时,就会收到江澄一记白眼,附上一句:“还不如你好看。”

给书房送茶的佣人正好撞上一次,心想蓝家的这位客人不是昧着良心说话就是眼睛没长好,自家先生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虽然看起来不到九十但其实再三个月就满九十了,哪怕气质不凡是个帅老头子,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啊。

然而,蓝姓帅老头居然一边装假咳嗽,一边笑,看着莫名有点开心。

佣人捂着眼睛跑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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