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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曦澄DAY10] 不纪年



天下畏途有二。其一指蜀地之道,难于地不通人烟,山上连峰绝壁,险于林中需避虎蛇,道上躲不开的匪。其二为楚之云梦,云梦大泽占地八百里,为九薮之最,以大江为界分南北两部,北部沼泽多水寇,南部大湖多精怪,此畏不说寇只说怪。

没有人能说的清,在那片古老的水域之下,隐藏有多少诡怪秘事。古人心有畏惧,鲜少踏足二岛以北的区域,巴人崇神怪,精怪栖息之所几乎被奉为神圣之地。久而久之,这片烟波浩渺的大湖群就成了传说的禁地。哪怕是最有经验的船家,宁可远渡大江也要避开它。

巴人为了传承,大量史纪和精怪被刻画成壁、雕琢成像,后人描制成册,广布人间。

相传,巴陵郡由巴蛇化骨而成。从地域来说,巴陵临水,处于荆州南境东北,八郡的中间地带。因北纳大江来水,西南接四水入江,便利的交通同时吸引来大量商贩,这座自带神秘色彩的巴人城廓渐渐形成了一个大型的贸易重镇。

这里买卖普通人需要的东西,也有修仙者需要的物件。对于罕见的商品人们更喜欢以物易物。

石街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两个头戴幂蓠的男子并排走在街道上。他们一高一矮,都穿着寻常的白色衣裳,身上没有显而易见的家纹,随身的佩剑用包布兜着。

他们走的很慢,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打量着各家店铺。

一个男童手里抓着刚买的糖串儿,兴高采烈地在行人中穿梭,一面回望离他渐远的母亲,并以拉开距离为乐。

交谈中的两名男子显然没注意到。当男童几乎撞上他们时,矮个子的男子拉着同伴让开半步,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欠了个身。

男童慌乱中收了步子,惯力仍让他失了重心向前栽去。让开道的男子一俯身,伸出手拦腰抱住他。

孩子的母亲紧张地跟上来,连声道歉中发现男子雪白的袖子上染了一抹茶色的糖渍,不由一怔。

男子撩起皂纱,白皙的额上一点朱砂。他微笑着说:“无妨”。

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走远。她低声训斥的声音仍传了过来:“……说过多次了,人多时不可乱跑,你总不听,莫要等到了江宗主那儿才知道悔改……”

身材高挑的男子看了眼那对母子的背影,转向同伴,他问:“她所说的江宗主,可是……?”

“应该是。”他的同伴笑了笑,补充道:“但民间的传言多数荒诞,不可轻信。二哥,你看那边。”

 

一家店铺门口,几个门生打扮的人正在清点交换到的货物。其中一个少年转过身时一瞥,注意到了隔街的两个男子。

额上有朱砂的男子身高和少年相仿,他正伸出手指示意他的同伴。少年疑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视线最后落在袖口上那团紫色的家纹,想着对方一定是看到了这个。

他再抬头,那二人已经向这边走来。

撩开皂纱的男子眉目秀丽,额上的朱砂更说明他来自兰陵金氏。

少年眨了眨眼,想起入门时家主强调的一条规矩,在外不可随意接触家族外的修仙者。尽管听说过家主和金氏还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但家规最大。少年顿时觉得自己像被天敌盯上的猎物,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赶忙绕道走到货车的另一侧。

此时一人与少年错身而过,迎上那两名男子。

少年诧异地回头,那是他们领队的师兄,看他的神情显然是认识的。只见他举手作揖,用恭敬的声音道:“金宗……”

说话间,眼前的高挑男子摘下幂蓠。晃动的皂纱下,一道云纹白色抹额入了一旁少年的眼。

这人穿着粗布白衣,头发整齐的挽在脑后,和煦的站在那里。小小少年看着他,明明身处闹市,却突然有种置身春水碧连天的空旷,淡看人如庐边月的宁静,一时间移不开眼。

那位领队师兄也是睁大了眼忘了词,只是吃惊的方向与他师弟不同,他疑惑的看向另一人。朱砂男子眉眼笑笑,竖着一指在唇边,做了个打住的口形。

少年回过神来看看自己家位阶较高的师兄,不禁黯然:别人家的修士怎么就如此出众。然而,这入门仅数月的少年并不知眼前的两人却是那两家的家主——蓝曦臣和金光瑶。

领队师兄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内心一阵翻滚。

身为仙督的金光瑶和玄门巨头之一的蓝家家主同时出现在云梦,乔装掩饰身份,必定事出有因。如若找自家宗主麻烦,想必……他不留痕迹的扫了一眼自己腰上的银铃,这两位修仙的祖宗要进莲花坞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犯不着来抢他们这些小辈通行用的东西。

于是他有点犹豫的问:“金……公子,这次前来,是接小公子的吗?”

金光瑶笑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前方鱼贯排列的四辆货车问:“你们这是要对付什么大家伙?”

“回公子。我家宗主过几日要去鼎城,这是为那边准备的。”

金光瑶正要开口继续问,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前边铺子晃出来,那人发现金光瑶时吓得立即转身。金光瑶眼尖,一扬眉,叫道:“金凌!”

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人影一下子僵住了,金光瑶冲那边招手,“你过来。”

“小叔叔……”

这是一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生得粉嫩漂亮,脑袋后高高扎着一把小马尾,头发细软服帖地卷了个旋,垂在细小的脖子上。此时他正愁眉苦脸地抱着一只黑色小狗,站在金光瑶跟前。

金凌金小公子,在现任家主金光瑶的孩子夭折后,兰陵金氏唯一一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

金光瑶拉住男孩打量了一番,“你是偷跑出来的?”

男孩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狗,点点头。江氏几个门生看到他时只是诧异,现在的脸色则变得很难看。

金光瑶道:“你打算怎么和你舅舅说?”

男孩不安地把一只脚挪到另一只后边,怯怯地道:“小叔叔不要告诉舅舅好不好?”

金光瑶默然。

蓝曦臣注意到金凌跑出来的店铺走来一个黑袍修士。个子很高,外表年龄二十出头,白晰的双手骨节分明。

年轻的黑衣修士抱过小狗,对金蓝二人微微颔首,解释道:“小公子只是很喜欢它。过几日我的店铺租期到了,会走。小公子这才……”

金凌扬起小脑袋,带着恳求的口气问:“叔叔,你为什么不再住一段时间?”

“因为……”散修向来居无定所,四海漂泊。黑衣修士笑着道:“你看,小动物都卖出去了,我需要去别的地方找来新的。”

“你会带着它们回来吗?”

他摸摸怀里小狗的软毛,微笑着不回答。蓝曦臣垂下眼,金光瑶则抬头凝视黑袍修士。他们都知道那小狗是只灵犬,从外观看来并不是稀有的品种,那么它只比家犬多几分灵性。有钱的普通人家才喜欢收集这样容易驯养的灵兽。

然而,他们也都知道莲花坞那条不成文的规矩。

金凌眼巴巴的看着小狗。黑衣修士弯下腰看着他:“这样吧,如果你舅舅允许养它,我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男孩眼睛一亮,立即转头抓住金光瑶的袖子。“小叔叔!舅舅后天回来!”

金光瑶失笑。既要我瞒着偷跑出来的事,还要我怂恿你舅舅在莲花坞养狗。他看着金小公子那对亮晶晶的眼睛,轻声道。

“我试试。”

蓝曦臣闻言,眼神有点复杂。

 

这时,距离巴陵百里以外的柳林洲以北。

两个垂髫男孩穿着粗布短褂,赤着脚丫,一前一后坐在一只独木舟上。他们划动手里的短桨,在薄雾弥漫的湖面缓慢穿行。

其中一个男孩轻声问:“阿哥,这离湖岸挺远了,还没到吗?”

“我记得就在这里……让我找找。”

后来说话的男孩放下短桨,伸出手在水里轻轻划动,一阵阵水波以小舟为中心荡开。男孩盯着湖水的眼睛一亮。

“看!就在那!”男孩发出欢乐的声音,抓起短桨向他所说的方向划去。

那是一个银铃,却比一般家中所用的大不少,中间是空的。铃铛系在一条黑绦编制的绳上,每个绳节挂着一块的木质符片,半浮在水面以下,绳的两端延伸向湖岸。不论是铃还是符,上边没有水垢,噌亮得仿佛是新的。

当男孩们越过铃铛,这片薄雾像变了个戏法,在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簇簇茎粗叶茂的荷叶,大量的白色花苞间杂在重重叠叠的墨绿叶片中,放眼看去,甚是壮观。

“瞧,我没骗你吧!”带路的男孩得意起来,“这里的荷养得可好了!”

被带来的男孩眼睛亮堂堂的,兴奋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和另一个孩子有五六分相似。

云梦一带住民多以养荷维持生计,兄弟俩猜这一片荷塘一定是什么人养殖的,只是他们并不打算征得主人的同意。

他们只需要下水取得几根藕节,再带回家中。

他们坚信来年家里的收成一定更好。

沉浸在兴奋中的男孩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巨大暗影从他们的小舟下静静穿过。霎时,仿佛平地起浪,周围粗壮的荷茎随着水波涌动剧烈摇晃起来。

两个男孩愣了,双手紧紧抓住身边可以抓牢的东西,像钉子一样杵在这随时可能翻覆的小舟上。他们并不畏水,甚至善水,但本能告诉他们水下有可怕的东西。而水中之物往往还会出水上岸。

水面被劈开一道裂隙,一条水桶般粗壮地蛇尾直冲上天,厚实的鳞片泛着湛蓝,在半空中一个有力的甩尾,再重重地拍击水面,拍散了周围茂实的荷叶,激起漫天水花。瞬间打湿两个男孩。

坐在后方的男孩在哭,却不敢哭出声音,他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仍死死抓住自己的哥哥。

而挡在弟弟身前的男孩看到了更恐怕的东西——蛇尾出水之处探出了一个藏青色的蛇头。蛇眼通常都小,可在这巨蛇头上,一对赤红的竖瞳和透明眼膜清晰可见。

男孩忘了叫,也忘了哭。湿透的衣裤黏黏地贴着皮肤,他咬紧的牙关在抖,发出自己才能听到震颤。他甚至不需要特别去确认,那吐出信子的巨蛇就是在盯着他们。

巨蛇突然弓起,颈部的肋骨撑起侧翼,头部的鳞片如开屏般竖立。这时空气中传来阵阵锋鸣,男孩的鼓膜胀痛起来,独木舟周围的光线随之暗淡。

男孩还没来得及看清巨蛇张开大口里的尖牙,视野中突然出现了十数张急坠而来的符,激射在巨蛇周围的水面。

他们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名御剑的紫衣人,在巨蛇发出扰人听力的嘶叫中,悄然结阵,锋鸣声戛然而止。

天上御剑的紫衣人中的一个稳稳地落在小舟前头,衣摆因下坠之势荡开,挡在了巨蛇和男孩之间,也阻隔了男孩的视线。然后一双手从两个男孩身后环抱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声道:“别怕。”

颠荡的小舟在这两名紫衣人降临之后瞬间平稳。这本来只能载两个成年人的小船,现在非但没有沉入水中,吃水居然全无变化。男孩注意到了抱住他们那人袖口上暗镂的九瓣莲,还看到了到挡在他们身前的紫衣人脚下踩的一张符。

在他看不见的前方传来落水声,还有人的叫声。

踩符的紫衣人发出不满的啐声,右脚后退半步,左脚脚尖改变方向反而向前移了一寸,符咒也随之移向前方。他道:“江易,补艮位,上艮放空。”

“是。”抱着两个男孩的年轻人迅速招来佩剑,腾空诀捏着御剑而去。

听着杂乱的人声还有翻腾的水声,前排的男孩下意识地和弟弟抱在一起。他抬起头,看着笔直站在船头的人,好奇地想要从他的腰带和袖子之间的缝隙中看出些什么。

前方水声渐弱,一个声音传来:“宗主!抓住它了。”

那人直接给了两个字。“绞杀。”

小舟周围的水不再泛动,平静如死水一般慢慢染成深色,在斑驳的光影中,荷叶的绿显得更深。

被称为宗主的紫衣人侧过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抱做一团的两小孩。声音不带一点温度:“没人告诉你们什么地方不可以进吗?”

回应他的是两张红着眼挂着鼻水慒住的脸。

啧——宗主挑起了眉。

 

后来,两个男孩是由那个叫江易的年轻人送回家的。哥哥显得木讷,弟弟则红了鼻子眼睛。在所有大人看来,这两孩子吓得不轻。

其实云梦的孩子不怕水,也不怕水祟,都是被家里长辈吓唬着长大的。当他们不再害怕书册上的精怪,他们的父母开始编排一些新的东西。

玄门之人和精怪对寻常人家来说都是自带光环的神秘生物,不同的是前者带白光后者五颜六色。书里写的精怪很强,可以吃人,画的还特别凶,而修仙者能降杀精怪,自然更凶,还会和塾里的先生一样管教不听话的孩子。这逻辑放在成年人跟前简直狗屁不通,但小孩子却十分吃这一套。

于是云梦江氏宗主不幸中枪,成为了这一方大泽中比精怪更恐怖的存在。

当知道在小舟上站得七平八稳的紫衣人就是江氏宗主时,弟弟顿时又哭了,哥哥则两眼呆滞。他在努力把脑海里扎了根的造型和亲眼看到的江宗主做比较。传说中的江宗主身高八尺,面如巨磨,虬发可缠腰十圈,据说他的吼声能震落飞鸟,能手撕钩蛇,头发可以缠住任何精怪……男孩眼里晃过江宗主的尖下巴,逆着光他其实没看清长像,但他清楚地记那条银黑色的腰带和束在脑后笔直垂落的发尾,没由来的,他觉得这和镇上金铺家那个年方二八的小姐姐一样好看。

男孩突然拽住母亲的衣角,他的母亲疑惑的转过头。

“阿娘。”他一本正经的说,“江宗主一点儿也不像书里画的。”

在场的大人包括江氏门生江易,闻言都一脸囧态。

身为母亲,她知道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这样的故事自然不攻自破,但是她的孩子们还没有长大,然后她开始自圆其说。

“阿哥,江宗主只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他也只会在阿爹阿娘请求的时候变身。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带去大泽最深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爹娘……”

弟弟一听再也不让见爹娘,又嚎起来。母亲搂过弟弟,再拉住哥哥的手,“所以,不要再去今天那个地方,有铃铛的地方,都是江宗主不让进的,明白吗?”

江易告别这户人家转身离去,他并没有告诉那对父母实情。

这两个孩子并非拥有灵力,而是水域的结界出了问题——域内的妖兽和外边的普通人类都可以自由进出。

距离上次加筑结界仅两个多月时间,结界的效力消失。只能是人为的。

 

待续


人物属于作者,努力保证不把人物写歪。私设有不少,加起来大概和原作背景有冲突,也添了些原创的小人物。第一次写同人,问题一定很多,请亲们轻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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